每個周末,我總會接到母親的電話。她說,回家吃飯吧,我做了很多好吃的呢。我說好。心裏一點點柔軟起來,我都結婚有孩子了,母親還當我是饞貓似的。
母親不僅給我打電話,也給姐姐和三個弟弟打。母親一共生了五個兒女。挨個給我們打完後,她就鑽到廚房裏,開始煮飯炒菜。為了這頓飯,她還特意定做了一張巨大的木製飯桌,那張飯桌足夠供十幾個人從容地分布其左右。
然後,我們陸續到齊,圍桌而坐,像蝗蟲一樣操箸掄匙。一會兒工夫,飯桌上一片狼藉。此時,母親就笑了,一臉心滿意足的幸福表情。
吃過飯,我們或打牌,或下棋,或高談闊論,被母親喂飽後的思維和行動都很活躍。母親就又忙著洗水果,倒茶,忙前忙後地伺候。有時我們很內疚:下個周末不來了,讓您清靜清靜。母親說,我愛看你們把我做的菜吃個精光呢。
2003年的春天,有一種病毒席卷了全國。為防患未然,我們出門都戴口罩,除了上班,盡量減少出門的機會。於是“周末回家吃飯”的活動自然而然也就取消了。
那天下班後,我想起好長時間沒回家看看了,就拐向了母親家。父親出去了,母親一人在家。屋裏有點暗,電視嘩嘩地響著。我陪母親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母親說,她最近眼睛越來越花了,有時候都看不見東西了。我第一次仔細地打量母親,她的頭發有很多已經灰白了,眼角上的皺紋已經很深了,歲月是最無情的東西,她像一顆風幹的棗正慢慢癟去。我說,您不能總待在家裏看電視,沒事也出去走走。
臨走的時候,母親把我送出門外,我清楚地看到母親眼中的寂寞。我解釋著沒回家的原因:都是“非典”鬧的。母親說,我知道我知道。
4月12日是母親的生日。我們悄悄地商量著怎麼給她慶祝。那天,我們故意事先不往家裏打電話,而是“嘩”地在同一個時間回了家,不由分說地給母親換上我們給她買的新衣裳,把她摁在沙發上,然後,我們鑽進廚房,做出滿滿當當一桌菜肴,我們在蛋糕裏插上60根蠟燭,圍著桌子異口同聲地說:媽,生日快樂。母親用衣角擦擦眼睛說:非常時期,過什麼生日呀。
那天大人說笑,小孩喧嘩,母親就在一屋子的人中,笑著,笑著。
直到深夜。我們要各自回自己的小家了,紛紛向母親告別。母親說,等會。她奔向臥室,少頃,提著無數隻花花綠綠的紙鶴出來了。
父親在旁邊笑道,你媽不知聽誰說,折千紙鶴,能達成心願。她說她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你們五個家庭能夠一生平安健康。她說她要給你們每家都折1000隻紙鶴。於是她天天在家折呀折呀。一直折了三個月多月,直到昨天折完最後一個,終於折了5000隻。
母親這時有點羞澀,她說,我每疊一隻,就說:平安健康。隻是折到後來眼睛不好使了,所以有的折得很不好看。
那天,在深夜的大街上,出現了這樣一個街景:有五個家庭無言地提著1000隻紙鶴奔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們的臉上掛滿淚水。
如今,這1000隻紙鶴,就懸掛在我們五家衝著門的牆上,每天,我們推開家門,就看見1000隻紙鶴撲啦啦地向我們飛來,這是母親的一千句祝福,是一個平凡的母親對她的兒女最樸素最真摯的祝願。
(原載2004年9月20日《齊魯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