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清明在縣城上高中的時候,每周要回家一趟拿娘攤的煎餅。當他的身影出現在村口,石汪崖的村民就戳脊梁骨:這麼高大排場的小夥子,不趁早掙錢,上啥學,現在又不包分配,農民的孩子上了大學又能咋樣?
石清明不想被人指指點點,就不想上了。他的父親老石頭斬釘截鐵地說,別聽人家嚼舌頭,念書是窮人的富路。
石清明吃了三年娘攤的煎餅,竟然考上北京的大學。那天大隊部的喇叭頭裏一遍遍地念著錄取通知書,石清明感覺特別振奮人心。可是北京的大學好是好,學費也是昂貴得很,石清明愁得要命。老石頭倒是很豪邁,除了四處借錢外,把家裏正在生長的樹啊、雞呀、羊呀統統賣了,最後還把家裏最值錢的耕牛賣了,這回可真是家徒四壁了。石清明心疼得哭,老石頭卻笑,說傻小子,等你出息了,好好孝敬我和你娘就中了。
石清明果然爭氣,畢業後,考上公務員,進了縣政府,還找了城市媳婦。石清明覺得該報答爹娘了,他想接爹娘到城裏居住,讓他們過個高質量的晚年。可老石頭卻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石清明回老家,大包小包的禮物往炕上放。老石頭又說,那些營養品賊貴賊貴的,還不如家常便飯養人哩。石清明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爹娘的恩情了。
春天的時候,石清明回了趟石汪崖,老石頭正在院子的空地裏種蒜,把地刨成一行行。石清明就提著種蒜一個個往裏麵按,爺倆很親近地邊幹活邊啦呱。
老石頭忽然問兒子:北京好不?
石清明說,首都呢,那感情好。
老石頭在陽光下眯著眼,過半晌,說:爹其實有一個心願。
石清明說,哦?
老石頭說,我活到70多,還沒去過北京呢。我這輩子就想到北京看看,看看天安門。老石頭說起自己的心願,像孩子一樣甜蜜地憧憬著。
石清明大樂,這還不好辦嘛?等我不忙了,就領您和俺娘去北京轉轉,現在火車提了速,可方便了,晚上坐上去,早上一睜眼,北京就到了。
石清明幫老石頭種完蒜,又去城裏忙活了。下次回家,多了內疚:單位忙呢。老石頭顯得很無所謂:我隨便說說,你別當回事。
老石頭越這麼說,石清明就越內疚,他其實真的一刻也沒有忘記自己許下的願,可是單位是真忙,衙門不大,事多,這一忙就忙到了年關。那天,石清明坐在辦公室裏,看見光禿禿的樹枝,忽然想,不能再拖了,這是孝敬爹娘的機會啊。
石清明奔赴火車站,買了大年初二去北京的火車票。
老石頭瞅著一寸見方的火車票,把手放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接過來說,看來這回是真的了哩。
石清明在老家待了一晌午,又趕回城裏。年三十回家,卻不見爹的蹤影,問娘,娘說正在裏屋生氣呢。
石清明很納悶,大過年的生什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