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是真的會跳了。我們都相信您。來,再喝一杯。
馬牙子說,你們真的相信麼,你們才不會相信呢,你們肯定在心裏笑我。
喝了很多酒。馬牙子還在說,小白牛是真的會跳舞。
馬牙子醉了。一覺睡到半夜,醒了過來。口渴得不行,說,水。
老伴一直沒睡著。聽他說要水,慌忙給他倒水喝。說,不能喝就少喝點,你以為你還年輕呀。
馬牙子咕嘟咕嘟喝完了一缸子水。抹一把嘴,盯著老伴,認真地說,小白牛真的會跳舞了,隻要我一放歌,它就會跟著歌來晃,先是晃頭,左一晃右一晃,然後呢,隨著我的手勢,它就開始走起了舞步,嘣嚓嚓嘣嚓嚓,很有節奏,前走幾步,後退幾步。它跳得很好看。明天我讓它跳給你看。
老伴說,好啦好啦,我相信。睡吧睡吧。
馬牙子倒頭又睡下了,一會兒又打起了呼嚕。老伴盯著馬牙子,長歎了一聲,也睡了。
煙村的夜,安靜得像一個夢。
公元二千零五年冬天,在南方謀生的設計師子建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鄉。從溫暖的客車裏出來,子建感覺到冷。風像刀片一樣,直往他臉上割,左一刀右一刀,割得慢條斯理,卻刀刀到肉,幾刀下來,他的耳朵就生痛了起來,臉上有辣辣的感覺。子建不管這些,把碩大的牛仔包朝背上一甩,放大步子往家走。鎮上的燈光消逝時,鄉村的月亮就亮了起來。一輪清冷的月,寂寞地掛在空中。子建抬頭望月。故鄉的月。子建當時想到了嫦娥和她的廣寒宮。
從鎮上到家,有十好幾裏**程。公**在夜色中,泛著清冷的白光,**兩邊,偶爾可見一些瘦小的樹影。再遠一些,左邊是一望無際的稻田,稻子早入了倉,田野裏光光的,顯出幾許荒涼;右邊是湖,湖較從前似乎大了許多,有點無邊無際的意思,水麵回映著月光,月光更加清冷,湖愈發深不可測。鄉村還在昏睡之中,雞不叫狗不咬,隻有被寒霜凍脆的草,在子建的腳下驚恐地喊:“咕吱咕吱,咕吱咕吱。”子建有些害怕,怕湖裏的水猴子突然爬上來,將他一把拖入水中。他知道,這些,不過是煙村人以訛傳訛,拿來嚇人的鬼話,子建還是感覺到了緊張。初中畢業後,子建就離開了煙村,先是在縣裏讀書,後來到省裏讀大學,再到南方謀生,對於鄉村,他多少是有些陌生了。
子建有四年沒有回過家了。主要是沒時間。子建在廣告公司做設計師,廣告公司大抵都是這樣:一個蘿卜一個坑,拔了這個蘿卜,老板就得另找個蘿卜把坑填上。公司不好請假,妻子二鳳是知道的,可是二鳳嘮叨了好幾天,說起來就眼淚流。子建想,也許二鳳的話是有道理的。再去找老板請假。老板問請假為何事。子建想了想,說,嶽父死了,回家奔喪。老板盯著子建,臉上變幻出狐相,問,你有幾個嶽父?子建驀地想起,去年來了同學,想陪他們在深圳玩幾天,請假,也是說嶽父死了來著。這狐精狐精的老板,當真是好記性。子建說,去年說是要死了,結果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又回來了,這一次,當真是死了。老板看子建一臉悲戚,不像是演戲,說,但願這一次是真死了。請到了假,子建一臉喜悅回到家。二鳳說,你怎麼說的,老板就準了。子建實話實說。二鳳拿手在子建的胳膊上重重一擰,說,怎麼不說你爸死了。子建笑著說,我爸不該死,你爸該死。二鳳就開始交代子建,回到家了該怎麼說,又去了超市,大包小包往回拎,直到子建說,別再拎了,再拎就把超市搬回家了。
子建背上這個小山樣的包,就是二鳳的傑作。子建背著二鳳的傑作,走了不到二裏**,就汗流浹背了。他把包放下,把手伸進後背,把濕透了貼在肉上的衣服揭起來,冰涼的風直往裏躥,見縫就鑽,一下子就鑽進了他的肺裏。子建這樣走走停停,遠遠看見了家門。子建的腳步越發地快了。遠遠地,看見前麵的大**上,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建疑心是母親,叫了一聲媽。果然是母親。說,是子建麼。狗就叫了起來,狗一叫,雞也跟著湊熱鬧,跟著叫。母親罵狗,死狗,死一邊去,也不認個人就亂汪。一腳,正踢在狗的肚子上。狗汪了一聲,一肚子委屈,躲在屋角,又低聲地汪汪了兩聲,見主人對來人的那個親熱勁,對它的那個凶,大約明白了,來者不是一般的人物,也就心平氣和了。母親罵完了狗,又罵雞,叫什麼叫,一會就殺了你。又去罵父親,說子建回來了,背這麼沉的東西,你也不死起來接一下。子建說,讓爸睡,還早呢。母親說,那……你也去睡,知你要回,床都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