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強風過來,把他舉在手中的雨傘刮翻了。他一把沒有把住,雨傘飛了出去,落在了水裏。老人淌下水把雨傘撈了起來,渾身都濕透了。老人幾步跑到了鴨棚的屋簷下,把雨傘翻過來。就去推鴨棚的門。推開門,馬廣田老人就看見了麻師傅。當然,鴨棚子裏除了麻師傅之外,還有一個女人。麻師傅和女人盯著從天而降狼狽不堪的馬廣田老人。麻師傅的手還放在女人的腰上,似笑非笑地盯著馬廣田老人說,馬爹,下這麼大的雨,您老跑到這裏來幹嗎?
馬廣田老人沒有想到,在麻師傅的鴨棚裏,會出現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分明不是麻師傅的老婆。
你天天睡在湖邊上,有沒有發現這湖的古怪之處。
有什麼好古怪的。
一湖的花,到處都是,魚和蝦都浮在空氣中,玻璃一樣的透明。
哼!那女人說。
老人退出了鴨棚,聽見鴨棚裏傳來了笑聲,老人覺得臉熱。碰見這樣的事,在楚州人看來,是要背時的。馬廣田老人的心情一下子壞透了。鴨子們看見了馬廣田老人,又站了起來,“嘎嘎嘎”抻長脖子叫。馬廣田老人繞過鴨子們,他看見了一條船,那是麻師傅的放鴨船。老人過去,把放鴨船係在岸邊的繩子解開了,一推,放鴨船蕩離了岸,在雨水中,被風吹著緩緩地朝湖心而去。馬廣田老人朝麻師傅的鴨棚吐了一口口水,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老人覺得心情好了許多,然而這種好心情並沒有維持多久,往回走時,老人好幾次踩進了水窩子裏,一身泥一身水地回到家。馬婆還沒回來,廚房裏灰熄火熄,灶冷鍋涼。馬廣田老人的心裏也升起了悲涼,他也沒有急著換衣,隻是盯著屋外的雨和渾渾湯湯的湖。他眼裏的天地,漸漸的混沌了起來。
半夜,馬廣田老人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他答應了一聲,問是誰個在叫他。門外的人說,你這不孝的東西,連老子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馬廣田老人就起床開門。
雨不知何時停了,天上有著亮晃晃的月光,一眼望去,四處都是白哇哇的水。
馬廣田老人看見,門前的柑子樹下站著兩個老頭,瞅著他嗬嗬直笑。
馬廣田老人揉了揉眼,沒有看清這兩個人是誰,於是說,你們是哪個,來屋裏坐坐吧。那兩個人隻是嘿嘿嘿地笑。馬廣田老人聽他們的笑聲很熟悉,於是朝他們走過去,在月光下,馬廣田老人看清了,柑子樹下的兩個老人,一個是他的爺爺,還有一個是他的父親。
馬廣田老人吃驚地說,你們兩個怎麼在這裏?
兩位老人,一人拉著馬廣田的一隻手,他們的手腳冰涼,像是被霜凍過的鐵。
父親說,廣田伢子,你開天目了麼?
廣田伢子,你在發什麼愣呢?
父親拿手打了馬廣田的頭一下,說,你真是呀,長到老了也還是這幅德性。這時,爺爺發話了,爺爺說你爹問你話呢?問你開天目了麼。爺爺的話很冷,馬廣田老人覺得很冷。他的牙齒上下碰撞著說,是呀是呀,你們怎麼曉得的呢?父親的手,在馬廣田老人的頭上摩挲著,說,想去那樣的地方麼?
馬廣田慌忙點頭。父親說,二十年前,也是梅雨季節,我晚上出來小解,看到了一湖的花,可是一會兒就不見了,於是我就出來找,我這一找,就是幾十年,我終於找著了,沒想到,你爺爺也住在那裏哩。
馬廣田老人,於是問他的父親和爺爺,現在住在什麼地方。父親和爺爺,同時指著眼前在月光中泛著幽亮光輝的湖。馬廣田老人看見,那湖麵上,開滿了一湖的鮮花。紅的白的藍的紫的。
開滿鮮花的湖。父親說,這裏就是我們的家。廣田伢子,你也不要回去了,我們一起走吧。
可是……
有什麼好可是的。爺爺不高興地說。
馬廣田老人說,我回去打個招呼。您的兒媳婦,您的孫媳婦,我要和她打個招呼。
父親和爺爺說那好吧,打個招呼了就出來。
馬廣田老人正要進屋的時候,卻看見了李福老人。李福老人也是麵目模糊不清。馬廣田問李福,你這老東西,半夜三更你跑這裏來幹嗎。李福老人說他要走了,他厭煩了這漂浮著死貓爛狗的湖泊,他要去尋找那開滿鮮花的湖泊去了。馬廣田老人說,你不是說你就這樣糊裏糊塗過麼。李福老人神秘地說他也開天目啦,他覺得生活又開始有意思了起來,他現在覺得一切都有奔頭啦!馬廣田老人說,你等著我呀,我也是要去的。
馬廣田老人於是興奮地轉回屋裏,他看見馬婆坐在床邊上,於是對馬婆說,我要走了,我的父親和爺爺在外麵等我。李福老人也在等著我。馬婆一把抓住了馬廣田老人,說你想丟開我不管麼?我不讓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