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姑娘,名字叫草籽。她是煙村最漂亮的姑娘。她的眼睛像煙村的春水一樣明亮,她的嘴唇像濕地上的花一樣豔紅,她會唱歌,她的歌聲像百靈鳥一樣好聽。煙村的人都很喜歡她,都愛聽她唱歌。那時候,煙村人在她的父親馬三才的帶領下,正在圍湖造田。她就劃著小鴨劃船,給她的父親送飯。那時她才八歲,可是她已經會做很多事情了,她劃起小鴨劃船又平又穩。那天中午,她劃著小鴨劃船給父親送飯,她看見有一處硬地開著一簇很美的紫色的花,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美的花,她想,把這朵花摘下來送給爸爸,爸爸一定很高興。於是她把小鴨劃停了下來,然後,她下了船,她要去摘花,沒想到,美麗的花朵是個陷阱,那看以堅硬的地麵下,是一個無底的泥淖。草籽陷進了泥淖裏,越陷越深,最後被泥淖淹沒了。草籽的父親馬三才因此成為了墾荒英雄,他從縣城,從省城捧回了一個又一個勞模獎章,他們父女的故事像風一樣在煙村廣為流傳。然而墾荒英雄卻從此一蹶不振。轟轟烈烈的造湖運動結束了,煙村又開始了退耕還濕的運動。昔日的英雄,從此隻有麵對著那一枚枚的章獎,在不解與失落中度過漫長的白天與黑夜。其實,馬三才的女兒草籽並沒有死去,她在泥淖裏漸漸長大。白天,她像一條魚一樣生活在水中,到清晨和傍晚,她會從水裏出來,變成一隻美麗的白鶴。她還是那麼的漂亮,不,她越長越漂亮。她長成了一個大姑娘。
煙村來了一個攝影家,他的名字叫楊離。楊離見到了變成白鶴的草籽,他為草籽照了很多的照片,可是照片上都是一片空白,他怎麼拍也拍不到那隻白鶴。他不知道那隻美麗的白鶴原來是草籽變化的。攝影師楊離愛上了這隻白鶴,他回到城裏之後,就忘不了那隻白鶴。他做夢,夢裏全是白鶴。他的愛感動了草籽,於是有一天,草籽對這個英俊的攝影師說,她其實並不是白鶴,她是馬三才的女兒草籽。
攝影師又來到了煙村,他一次又一次地去拍那隻鶴,他發誓,一定要拍到那隻鶴。終於,他的誠心和愛情感動了草籽,在一個清晨,草籽變回了她本來的樣子,那是一個美麗無比的大姑娘,她有著長長的脖子,有著修長的腿,她穿著一件雪白的衣裳。她和攝影師隔著遠遠的一片水淖,她讓他拍,她在沙洲上跳舞。這一次,楊離拍了很多的照片。可是照片裏顯現出來的,卻不是那個美麗的草籽姑娘,而是一隻正在翩翩起舞的白鶴(煙村人講到這裏時,會拿出一張有著白鶴在翩翩起舞的照片給你看,以證明他們所講的故事是千真萬確的。這張照片的作者就是攝影師楊離。)
楊離沉浸在愛情的幸福中,每天的清晨和黃昏都會去那一片沙洲。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能看見草籽。有一天,他在等候草籽的時候,看見了一簇美麗的紫花,他想,草籽一定很喜歡這朵花,她戴上一定很美,於是他下了船去摘那朵花,他不知道,那朵花的下麵是一個陷阱,他像多年前的草籽一樣,陷入了無底的泥淖之中。
故事講到這裏,你的心裏也許會升起無限地惆悵。可是煙村人是寬容的,是仁愛的,他會告訴你,你其實不必惆悵,故事並沒有結束,楊離和草籽一樣,並沒有死,他和草籽生活在水下的世界,每天清晨和黃昏,他和草籽會變成鶴,在沙洲上翩翩起舞,雙宿雙飛。煙村人會說,如果你在黃昏或者清晨來到濕地,你會看到一對白鶴,看到他們優美的舞姿。
梅 雨
梅雨來到時,湖一掃往日的平靜,開始不安分起來。山洪挾裹著周圍村莊裏的穢物而下,湖麵上漂浮著牛馬的糞便、蘆柴、菜葉、一頭死去的病豬,浮腫的屍體在水中載沉載浮。食腐的魚追隨著豬的屍體,不時跳出水麵。雨一連下了二十多天,水位公報說,長江今年的第二次洪峰到了楚州。天氣影響人的情緒,煙村人在這壓抑的天氣裏,開始變得心神不定、煩躁不安。
梅雨在每年五月準時到達,最少要持續一個多月。在梅雨季節,太陽偶或也會露臉,把**的空氣蒸騰起來,攪動起來。空氣中明晃晃地浮著一層水汽。人的情緒也像這水汽一樣,在半空中浮動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虛虛的、飄飄的,總有點提心吊膽的意思。
梅雨季節,煙村最煩惱的人是馬廣田老人。進入雨季,老人就一直睡不著,他的老伴馬婆卻睡得死一樣沉。這天夜裏,五心煩躁的馬廣田老人想和馬婆說幾句話,他覺得,他有很多的話要說,他需要一個傾聽者,他已記不起,上次和馬婆好好說話是在哪年哪月。
馬婆是個麻將迷,每天天一亮,就穿著木腳去村部的茶館裏,一坐就是一整天,連飯都不回來吃。不知從何日始,村裏的老人都學會了打牌——麻將、紙牌、摳筋、上大人……總之明堂是多得很。馬廣田老人不會打牌,也不喜歡看牌。他甚至連茶館都不想去。說茶館裏有一股老人味。馬婆就冷笑著說,你很年輕麼?你也是死了半截沒有埋的人了。馬廣田老人就不再多說什麼。這輩子他都是這樣過來的,在馬婆麵前,他從來都沒有占過上風,開始是,馬廣田老人讓著她,天長日久,就習慣成自然了。馬廣田老人,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隻是,這兩年來,馬廣田老人變了,居然時常會生出一些反抗的異心來,有時會,和馬婆頂上一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