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明月照溝渠(3 / 3)

戴鐸正不解,雍正把弘時和弘晝的供詞全盤告訴了他。戴鐸驚愕不已,沉著聲道:“您要如何處置?”雍正歎息一聲:“朕終於體會到先帝晚年的孤寂了,眼看著兒子們為了儲位不惜手足相殘,這種痛心,當真是銘心刻骨。”他失神的看著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陷入深思。“皇上,四阿哥繃得住,您該慶幸。”戴鐸適時的說了一句。

“你說的對,弘曆不愧是朕的好兒子,比朕有過之無不及。不瞞你說,朕剛才真怕他繃不住全招了。”雍正滿心悲哀,說出來的話確是肺腑之言。戴鐸餘光掃了雍正一眼,見他落寞的坐在龍椅上,不知何時已老淚縱橫,心中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畏懼和寒意。

“帝王注定寂寞。”他幽幽的說了一句。雍正瞥了他一眼,半晌才緩緩道:“你請辭的折子,朕準了。”戴鐸忙跪下謝恩:“臣戴鐸叩謝皇恩。”雍正揮了揮手,疲憊地手支著頭閉上了眼睛,戴鐸不敢再留,忙恭身退了出去,養心殿中再次靜了下來,靜得令人膽寒。

次日,雍正頒旨,皇三子弘時,逐出宮廷,令為允禩之子。旨意到了府上,允禩謝恩後回到書房,隨意地靠在椅子上,沉吟不語。八福晉推了推他,疑惑不解地問道:“好好的,把弘時過繼給咱們?什麼意思?”“哼。”允禩冷笑了一下:“弘時恐怕壞事兒了。”

“弘時壞了什麼事兒?他壞了事兒就過繼給咱們?咱們成什麼了?老四什麼意思!”八福晉一提雍正就氣不打一處來,言語間漸漸有些不敬。允禩也沒心情計較這些,眼神一直瞄著屋外的壽山石影壁,心底隱隱冒出一股寒意:“什麼意思?恐怕……”

“恐怕什麼?”八福晉覺得他話中有話,忙問。允禩擰著眉,轉頭看向她:“如果緊接著壞事兒的是我呢?”八福晉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可事到允禩身上,也禁不住心中一驚:“那十四弟呢?”“但願他沒事。”允禩想著當日去湯泉的事,心裏也直犯嘀咕,料到雍正已經知曉了。“他沒事?難道隻牽扯到你?”八福晉鼻尖已有些冒汗。“就算無關,也脫不了幹係。”

八福晉聽出允禩的意思,雍正是要以此下手了,心裏反到不愁了,輕輕一笑,上前握住允禩的手:“不怕,就算進宗人府也有我陪著。平民百姓家常說,同患難容易同富貴難,咱們就給他們瞧瞧,咱們即是富貴夫妻,也是患難夫妻。”

八福晉的率性果敢允禩自她小時便十分明了,喜歡她正是因為她這樣的性格,緊握著八福晉的手,想著她一生榮華嬌寵卻要跟著自己受苦,讓允禩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爺,沒什麼好難過的。”八福晉挨著他坐下:“倒是靈兒,你要想想怎麼辦!”允禩聞言抬頭看她,眼中滿是疑問。八福晉笑了笑:“難道你沒想過?” 允禩搖了搖頭:“不是沒想過,是沒想好。你,不怪我?”“有什麼好怪的。早做安排吧,別讓她跟著受連累。”“談何容易。”允禩起身到窗前,推開了麵前的八寶雕花窗,看著隆冬滿院的蕭索,幽幽地道:“最難的,是如何勸她離開。”

京城和碩公主府,管家回報玉穗兒說有客來訪,已經引在前廳奉了茶。玉穗兒忙收拾了一下,整整鬢發去前廳。

到了前廳,看到一身常服的戴鐸站在堂屋中。戴鐸見了玉穗兒,輕輕頷首施禮,“草民戴鐸拜見公主。”玉穗兒忙道:“戴先生如今官居大學士,怎麼自稱草民?”戴鐸知道她尚未得知自己請辭的消息,便如實告訴她。玉穗兒微一納罕。

“怎麼你也辭官了?”玉穗兒不解的問。戴鐸笑了一笑,沒有立刻回話。玉穗兒目光瞄了四周,見有家人在,便道:“咱們到園子裏走一走。”兩人離了堂屋,走到公主府的花園裏。

在花園裏悠悠散著步,戴鐸這才道:“我本就無心仕途,輔佐皇上,是為報答知遇之恩。皇上登基後,我請辭過一次,他沒準。這一回,我是再也不想留在京裏。”玉穗兒知道,這兩年,眼見宗室親貴被嚴厲打擊,年羹堯、隆科多等功臣先後被殺被貶,他萌生退意也是人之常情。

“走的遠點兒也好,伴君如伴虎,無情最是帝王家。”玉穗兒不無感慨的說。戴鐸道:“我明天就要離京,京中朋友不多,專程來探望公主,相識一場,願公主珍重。”玉穗兒慘然一笑,道:“我能有什麼好不好,走也走不得,不過是過一天算一天。”戴鐸見她麵色雖如常,但憂色已印在眉心,隻怕再難化解,不禁歎了口氣。

玉穗兒見他神色間仍如當年一樣俊逸疏朗,不禁笑道:“將來戴先生去了山水間,過著神仙日子,隻怕我們這些凡塵俗子再難見你一麵了。”戴鐸笑著看了她一眼,道:“人生無處不相逢,相逢不必曾相識。公主,若不是這京裏有您牽掛的人,我倒要奉勸您一句,早離是非之地。”玉穗兒秀美的眉目間浮現出隱憂,幽幽道:“我走不了。比不得當年,可以什麼都不管的去科爾沁,他在這裏,我如何能無牽無掛的走。”

戴鐸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把竹蕭,向玉穗兒道:“戴鐸和公主相識多年,如今孑然一身,別無長物,這蕭正是當年我在裕王府吹奏的那管蕭,贈給公主聊表紀念。君子之交淡如水,公主,別後珍重。”玉穗兒接過那管洞簫,想起了《詩經》裏的一首。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有匪君子,大概也隻有這樣的詩才配得上這樣的男子吧。如今,故友們一個個都要離去,不知何日才是相見之期。玉穗兒滿心傷感,送戴鐸到府門外,向他的背影道:“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戴先生,送君千裏終須一別,玉穗兒在此和故友拜別。”她屈膝向戴鐸行了個禮,戴鐸回頭凝眸向她笑笑,就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