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夜寒人欲倦(上)(3 / 3)

胤禩定定的望著她,溫和卻擲地有聲的說:“若是其他的事,你想說或不說,我都不為難你。毓雯,今兒這事,你別想咽回去。”八福晉聽他叫她的名字,心知自己如果不說,夫妻的情分也就到頭了,於是硬著頭皮道:“我進宮去看姑姑。遇到原來額娘宮裏的霽月,她現在伺候姑姑。”胤禩嗯了一聲。

八福晉繼續道:“霽月說,額娘宮裏的遺物皇阿瑪一件也沒讓留,全都燒了。額娘得的又不是天花那樣會傳染的病,何至於一件遺物也不給留。這事兒我有點疑心,後來聽霽月說額娘殯天前兩天曾求見皇阿瑪一麵,皇阿瑪沒準,還派人送了一把鵝毛扇子給她。爺,你說,皇阿瑪這是什麼意思,他不見也就不見了,大冬天的給個病人送扇子。”八福晉皺了皺眉。

胤禩當然聽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心中深深的悲哀。他心緒淒迷的看了八福晉一眼,哽咽道:“是我連累了額娘……”八福晉見他臉色不好,也不知怎麼安慰他,隻得道:“你又何必把這事都歸咎到自己頭上,聖心難測,也不是一朝一夕了。”胤禩想起自己苦命的額娘,神傷不已,又輕輕咳嗽了一陣,八福晉忙撫著他的背,讓他順順氣。

胤禩深深的歎息一聲,丫鬟端了燕窩粥來,八福晉接過來擺到胤禩麵前,“你先吃了。不然,下麵的話我不告訴你。”胤禩接過去,隻勉強吃了半碗,就把碗一推。八福晉沒奈何,隻得道:“這事兒我原也不想告訴你,都已經過去兩三年了,徒增傷感。我提到額娘入殮為什麼那樣倉促,都不給我們看一眼遺容,霽月隻是哭,被我逼的急了才說,額娘殯天那天早上,是她第一個進暖閣,藥碗的碎碴撒了一地,被子上地上都是血,血都流幹了。”

饒她平日裏是個最沒心沒肺的人,說到這裏也淚如雨下。“別說了!”胤禩啞著嗓子低吼一聲。八福晉低聲飲泣,瞧了丈夫一眼,見他木然的坐在那裏,雙眉緊鎖,怔忡不語,心裏著實擔心,怕他悶出病來。

“你在湯泉小住幾日也好,我不煩你,即刻我還得回府去。年關將近,田莊和封地的地租要收了,府裏一大攤子事兒。額娘這事兒咱們就算知道,也隻能裝聾作啞。除了你,我沒對任何人透露一個字。你最好也忘了。”八福晉臨走時依依的看了胤禩一眼。暮色裏,胤禩望著雪中她遠去的身影,終於閉目留下兩行清淚。

他獨對寒燈坐了一夜,腦海裏一塊塊碎片一般的回憶拚接,良妃在他的記憶中,始終是那麼隱忍。因良妃那時尚在辛者庫服役,他一出生便被嬤嬤抱走,不得與生母見麵。四五歲時康熙下令讓惠妃撫養他,和良妃更沒有機會見麵。從他有記憶開始,好多次看到良妃偷偷躲在惠妃宮門外看他玩耍,卻不敢上前抱抱自己的兒子。有時也大著膽子向胤禩招手,拿糕點給他吃,往往才吃了一半就被惠妃宮裏的嬤嬤看到,被嬤嬤斥責後,不得不哭著掩麵而去。

盡管後來封了妃,良妃見了康熙仍然是戰戰兢兢,連話也不敢多說。宮裏比她地位低的嬪妃多得是,可誰也沒把她放在眼裏。尤其是康熙那句“辛者庫賤婦”,深深傷了良妃的心。

他忘不了,就在良妃去世前一個月,還對他說:“別怪你皇阿瑪,他對咱們母子有恩。”誰知道,誰能想到,這個康熙所說的辛者庫賤婦其實太宗皇帝皇太極的親外孫女、固倫公主馬喀塔和察哈爾部親王阿布鼐的女兒,隻因阿布鼐獲罪入賤籍,原本是康熙表妹的良妃便成了地位最最卑賤的宮女。胤禩想到這裏,心痛難言。

天色漸漸亮了,孤燈早已湮滅,隻剩青煙一縷。他走到門口,望著噴薄而出的旭日,雪後初晴的天空格外冷清,清晨的寒風襲來,冷的他一哆嗦。站定了,向著遠方深深的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