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山暮雪
第一章
西樓是一座樓。
西樓也是一個地方。
中原西北邊界，高山為障、黃沙做幔，一座四層石砌閣樓聳立蒼茫，仿若孤城一座固守百裏荒蕪，人跡罕至、鳥獸匿蹤，隻是一座樓，一座沒有人看真切過的樓卻是從它出現開始就成了一段傳奇，一直到它消失在江湖的視線裏還留下猜想無數。
三載春秋西樓依然沒被淡忘，江湖開始懷念西樓，懷念站在西樓屋簷上俯瞰千山暮雪的身影，
當所有人把這種懷念拿出來說的時候雁行反倒不提了，每每有人提及總不免幾聲長歎，雁行歎的不是可惜、不為仇恨，轉眼三年竟隻剩遺憾。
西樓不在，行雁何歸？，雁行覺得自己要漂泊江湖、浪跡一生了。
這些天雁行總會抱著銅鏡念叨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明明不及而立，他卻覺得自己已是垂暮心境，說看破紅塵都算輕的，恐怕是七情盡隱快到生無可戀，某日晨起，這像是突然冒出來更像早已在身上生根的想法甚至嚇了他一大跳，於是雁行去衛城風華十裏喝了半天的酒，喝到第十五家酒樓的時候他已經忘了自己因何來喝酒，喝了吐、吐了再喝，到最後口中連水的味道都沒了，滿腔酸苦。
如此累人害己的事情他決定不再做，因為他看到酒碗裏自己的身影麵貌忽然覺得怎麼看都不像個傻子，就算傻也沒傻到被人看出來的份上，那又何苦跟自己過不去。
三日後那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想法已差不多淡去，雁行收拾行裝煥然一新，啟程前往江南。
花開時節，江山如畫，姑蘇深處更是香氣撲鼻別有洞天。
雁行在渡口站了半個時辰便選了往右的方向走，他已經嗅到鋪天蓋地香氣裏熟悉的味道，這味道讓他全身上下能用的感知頃刻全開，真是醇醉十裏、一如當年，如此成全這雲家三少還算有良心，若無這酒相候，別說什麼五月論劍，就算是整個江南打成一片他也不會來的，這些個爭爭搶搶早已不沾衣袖，雁行也早覺自己過了仗劍江湖、快意恩仇的年月，何況他本無心情。
一身青衣踩著落紅石街漫步，雁行大口呼吸，一別算久卻是故影依舊，算來此番是第三次踏足江南，不論此刻何種心情至少那兩次的悲喜早已褪盡，總算安穩。
烏瓦白牆、新草濃翠，沒走兩裏雁行從頭到腳早已鬆散下來沒了一點防備，那副倦怠微醉的樣子引得來往側目，尤為豆蔻年華的少女更是明眸顧盼、雙頰染紅，雁行旁若無人悠閑自在，來江南之前他一天洗三次澡，將身上看到看不到的懶散全部洗掉，連頭發都攬了個銀紮向後將臉露出來，加上專門找人挑選的青紗錦緞裏外上下算是改頭換麵，不管那雲家三少怎麼挑他都覺著至少不會像上次趕流浪漢一樣直接被丟出來，一番南下周折如此近乎虔誠，雁行才發現自己的脾氣竟然變得這麼好了。
看到雲莊的時候雁行差不多走了三條街，拐進西街梅苑買了把折扇一步三扇，隨意之間卻是將持劍帶刀的江湖人盡皆讓過。
“真是久違了”
雁行長聲念了一句，話裏懷舊心中卻忐忑仍在。
武林南盟龍頭的住處無需多誇，這半個江湖的號令者霸氣早過三江、橫行五年，偏又是爭強好勝、死要麵子的主，就算莊裏下人上茶的木盤都要比別家大出三寸見方去錙銖必較，住的地方山石堆疊、大院小築更是恨不得把一城都圈進去，飛簷秀棟無不精工細刻沒處可挑，當家如此加上有兩個好風雅的兒子跟後雕琢一番，這江南雲莊早成風景一道，享譽武林。
雁行嘖嘖讚歎，這一家子全是會享受的人。
雲家門前四名站崗的武士看到雁行表現誇張，瞠目結舌活像是見了鬼，互望半天也沒誰敢上前確認一下，隻是死死盯著雁行都快將他看出一身窟窿來了。
“你說是不是真人？”
“看著像”
“越看越像”
四名武士低聲議論，雁行扇遮半麵絲毫不為所動，他是萬分想進去卻不得不考慮要不要進去，這個莊子裏傳出的吵鬧聲令他卻步，聲音傳進耳朵就像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一樣涼了他難得的好興致，雲莊裏傳出嘈雜一點都不正常，那這不論是誰在吵鬧絕不是什麼好事。
雁行原地踟躕歎息不止，幾度抬腳之間門邊四名武士遠遠看著跟後糾結，那架勢就差撲上來將他抬進去了，最後還是收起折扇笑笑轉身，就一壇子酒而已，能忍則忍了。
“姓雁的，你再走一步試試”
身後傳來輕蔑之聲令雁行當真止步原地，抬腳落足臉上跟著就陰晴圓缺了一番，其實這人說話的聲音像其兄長，如四月清風好聽極了，此刻聽到卻是將他剩下的那點興致滅的徹徹底底半點沒留，看了看自己的腳還是轉過身了，先笑。
“好久不見，雲三”
雁行笑到自己都覺著過了，此處看去雲莊高武門階之上該是不錯的風景，弱冠之年的紫紗公子眉眼如玉、身影卓然，唇間一點笑意說不盡的如詩如畫無語有音，微帶一點嘲弄卻恰好一筆神采將整身高潔勾勒完整，所立之處生生將如畫好景鋪開在最美時節，雁行看過之後自歎明智，若非收拾好了過來恐怕看著這小子他都會覺得自慚形穢，加之上麵那位優雅尤甚的兄長他直接會沒臉往人家的地方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