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已搶到了他懷裏,一手也已觸到了玉匣,無心隻覺一陣大力湧來,竟似不可阻擋,他心中一寒,正待出掌硬敵,卻突然覺勁力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少女突然閉上了眼,“嚶”一聲靠在了他懷裏。
此時兩個人同時摔倒在地,無心因為正要與這少女對敵,摔了個四腳朝天,那個玉匣也摔了出去,少女仍是伏在他身上,人事不知。她身上幽香陣陣,縱然隔了一層衣服也感覺得到她如同緞子一般的肌膚,無心卻呆了一樣坐在地上,看著這個女子。
一隻手突然伸了過來,極快地將一道燃著的符塞入女子嘴裏,桃木劍一敲,這少女登時咳了兩聲,似要睜開眼來。這人低低一笑,揀起了地上那玉匣,道:“此時她心中邪念暫且斬斷,但日後卻未必不會複發。無心,你金珠拿不到手了,不過你若能將她送回給田元瀚,賞賜也不會少,要是殺了她以絕後患,那就一文錢都拿不到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無心呆呆地坐著,聽著這人的話,心中亂作一團。這人答應他若能從這少女手中奪回那部《神霄天壇玉書》,將那少女殺了,便準他重列門牆。隻是這少女此時雙目緊閉,口中微微氣喘,便如尋常少女一般無二,要殺了她,實在下不了手去。可將她送回給田元瀚,安知日後她體內那邪魔複蘇,竹山教亦將死灰複燃。思前想後,無心總也拿不定主意,不由看向那人。
這時那人卻已走到言紹圻跟前,木劍一豎,便要向昏倒在地上言紹圻胸口插去。《神霄天壇玉書》是道門至寶,若被旁人知曉此書落在這人手上,那日後永無寧日。這人其實已打定主意要將此間眾人各個殺死,無心便是不殺那少女,他也會動手的。
無心見他竟然要殺言紹圻,心頭猛地一震,忽然念道:“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這是《華嚴經》中的一副偈子。所謂三界唯心,萬物唯識,眾生流轉六道,都是生滅妄心所造成。《華嚴經》中又說:“心如工畫師,造種種五陰,一切世間中,無法而不造。”人一生妄心,眼前妖魔鬼怪無不畢集,所謂一念上生天,一念墜阿鼻,也是此理。無心當年曾聽密宗高僧誦過此偈,如醍醐灌頂,別的話都忘了,這兩句卻銘記在心。
佛道兩家,殊途同歸,這人本是個絕頂聰明之人,道術也精深之極,但心中實隱隱染著一絲邪念,乍聞這兩句,身形猛地一震,臉上忽嗔忽喜,似是若有所思,木劍一下頓住了。無心又念了一遍,這人臉上神情跟著變了數變。
半晌,這人手一收,木劍已隱沒在袖中,忽然一笑,這笑聲也已有了些如釋重負之意,身形頓時消失不見。
那女子已醒了過來,睜開妙目,發現自己竟躺在一個陌生年輕男子懷裏,這男子居然還是道裝打扮,臉登時漲得通紅,喝道:“你是誰?竟敢如此無禮!”
她的右手尾指已是藍色,此時這女子又已成了尋常不出閨門的千金小姐。無心隻覺一陣氣苦,心道:“方才若不是她恰好變了個人,隻怕……隻怕……”這隻手五指纖纖,如剝春蔥,但方才正是這隻手差點要將無心撕成兩半,無心幾乎都不敢想了。
其實以伯父的本領要製住這少女,雖非舉手之勞,也是頗為容易的。伯父一直不曾出手,其實想的是要借竹山教的邪術取出這《神霄天壇玉書》,自己若能和這女子同歸於盡,便是最好的結果。
他雖已破教出門,但自幼對這個伯父視若天人,此時舊時的一切幻想都在刹那間崩潰,心中有如翻江倒海,什麼都說不出來。
少女見這小道士臉上忽陰忽晴,不由暗自害怕,心道:“這是個瘋子麼?”她看看周圍,觸目見到鬆仁壽的殘屍,嚇得伸手掩住臉,指縫裏卻另一邊有個虯髯大漢,另一邊還有個捕快打扮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嚇得魂不附體,人一晃,差點便要摔倒,猛然間覺得有人扶住她的肩頭,有人笑著道:“小道無心,田小姐。”
少女一時也不明白這小道士為何會認識自己,她指著地上的殘屍,也不敢看,道:“那兒……那兒有死人……”
無心道:“田小姐莫怕,我送你去一個地方,日後這些事便什麼都忘了。”
少女隻覺無心的雙臂堅實有力,身上也似在發抖,心道:“這道士到底是好人還是歹人?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心中不由打鼓,也沒個主意。
她卻不曾注意到無心看著遠處,一隻手摸著腰間的摩睺羅迦劍,眼裏隱隱地閃著一絲淚光,有些茫然,也有些欣慰。
尾聲
“柳門主。”
九柳門門主柳成越忽地一驚,隻覺背後登時濕了一片。
那是冷汗吧。九柳門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人見人怕,但他對眼前這人實在有種難以遏製的懼意。他一躬身,道:“宗主,真對不起。”
這一趟護送田大人的二千金,居然會出這等亂子,門子弟子也死了好幾個,實在令他吃驚。旁人忽論,三寶卻是門中列第四位的好手,絕不會輸於竹山教任何一人,居然也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更難以解釋的是,田大人的侄子,田必正郎中竟然也身遭不測,九柳門保護不力的過失,那是無論如何賴不過去的。田大人他也不懼,但眼前這人,他想對自己說自己不怕,那也不可能。
隔著簾子,轎中之人沉默了半晌。柳成越汗涔涔而下,卻也一聲都不敢吭。
“柳門主,此事有正一教張正言那雜毛插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起來吧。”
柳成越如釋重負,把腰又彎了彎,道:“多謝宗主。”這才站起來。
“九柳門還有幾人?”
“稟宗主,連我在內,還有三人。”
簾後又沉默了一下,道:“也夠了。我要你去一趟福建刺桐的勝軍寺。”
“勝軍寺?”柳成越吃了一驚。勝軍寺是密宗名刹,隻是遠在福建,離這兒有千裏之遙,他不明白宗主為什麼要到那兒去。
“有位鐵希先生會與你一同去,”說到這兒,簾中那人的聲音忽然壓低了,道:“記著,不要太相信他。”
“屬下明白。”
柳成越心中的石頭此時才算真正放下。宗主還讓自己做事,那便是原諒了自己這一趟失利。他心中感激道:“多謝宗主不罪之恩,屬下定不會有誤。”
“若有什麼閃失,你也不必來見我了,知道嗎?”
柳成越額頭的汗水又有些流了出來。
柳成越的身影剛消失在黑暗中,從轎後一叢芭蕉後閃出一個人來。這人是捕快打扮,腰間插著一把鐵尺。走到轎前,看著柳成越的去向,道:“師兄,我已探明了,老祖之碑確在盧溪。那兒現在為苗人所居,名叫風雲寨。”
轎中又沉默了半晌,但顯然此人呼吸轉重,連外麵都聽得到了。過了好一陣,那人方道:“好!好極了!孫捕頭,你到底是我二師弟。”
那孫捕頭隻是笑了笑,忽道:“師兄,還有一件事想請師兄為我在田大人跟前說上幾句。”
“什麼事?”
“此番在龍眠穀中,隻剩下的那個叫言紹圻的捕快,乃是小徒。還請師兄網開一麵,讓他來助我一臂之力。”
轎中又沉默了一下,方道:“好吧。”
孫捕頭臉上已露出喜色,一躬身道:“多謝師兄。”
轎中那人發出微微一笑,道:“六丁六甲,我們走吧。”
轎子抬起時,孫捕頭垂手肅立,恭送轎子遠子。這轎子由十二個人抬著,這十二人一個個身體強健,轎子走得很快。剛一走遠,天空中忽地又掠過一道閃電,卻是個旱雷。
電光劃破長空,照得四周一片慘白,也照出孫捕頭的形象。這人不是旁人,正是鄂州捕頭孫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