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神霄派另一個開派祖師林靈素遊西洛時曾遇一趙姓道人,與之交遊數載。一日道人去世,遺囊中有書三冊,名曰《神霄天壇玉書》,寫明“付與林某”。林靈素得此書後,道術精進,政和六年,林靈素因徐知常引薦,被徽宗召見,深受寵信。據說後來林靈素複見趙道人,告之曰:“予乃漢天師弟子趙升也。向者所受《五雷玉書》,謹而行之,不可輕泄,即日為神霄教主雷霆大判官。”金兵入寇後,林靈素也不知所蹤,五雷法雖由神霄派傳承下來,此時已歸正一教,但此書世人卻未曾見。此書是正一教雷法至寶,五雷天心大法隻有天師與法官方能修習,旁人皆不能梁指,正一教也以此雷法震懾外道,原本竟是收藏在此處。竹山教與九柳門相爭,為了扭轉弱勢,便要拿到這一函《神霄天壇玉書》。
無心隻覺渾身力量都已被汗水一滴滴逼出去,若是汗水滴完,隻怕人也要油枯燈燼而死。他掙紮著道:“侄兒……小人不敢,小人想要的隻是林靈素留下的那堆金珠。”
這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嗤”一聲笑了起來:“你真想麵團團地做富家翁麼?”
無心被劍上傳來的力量壓得上氣不接下氣,另一條腿也慢慢彎了下來。他倔強地道:“如今各處烽火連年,又屢受天災,有個朋友起意放賑,小人想到這些前朝遺寶取不傷廉,才找到這兒來的。”
“你那些狐朋狗友一個個跟你一樣隻在錢眼裏打轉的,還要騙我!”
無心手上長劍已被壓得成了彎弓一般,但他還是勉力支撐,道:“是宗真大師!”
劍上力道突然輕了一些,那人“咦”了一聲,道:“真是龍蓮寺宗真大師?他怎會是你朋友?”
“小人貪財好色,本不是正人君子,但伯父你也知道,我從不說謊。”
這人又沉默了一會,似是在尋思這話的真偽,半晌才道:“我會向宗真大師詢問,若你有半句虛言,定要將你擊得灰飛煙滅。”
無心聽得這人話中已有鬆動之意,忙道:“伯父,小人知道自己學了外道邪術,無臉回山了,但從未有一日敢忘自己本是正一出身,還望伯父成全。”
又是半晌,這人歎了口氣道:“你秉性聰明絕頂,原是我教中難得的良材美質,可惜心中卻多邪念,更兼拜錯師門,以至誤入歧途,唉。”
這一聲歎息中有惋惜,有期盼,無心也不由得一陣感動,心道:“我以為伯父向來嫌我是外支出身,原來……原來他對我有如斯期望。”隻是那柄木劍卻全無收回之意,他也實在不知這劍上的力道會不會仍然不斷加大。
“這女子是田元瀚的次女,自幼就身負異稟。”這人的聲音很輕,一如耳語,無心渾身一震,也看向那個女子。此時那女子正牽著鬆仁壽與毒龍相鬥,鬆仁壽的法術武功都遠過鹿希齡,那條毒龍本已受了重傷,已被打得威勢全無。隻是毒龍就算死在鬆仁壽手上,鬆仁壽遭此重創,也是活不了的。而這個女子居然會是田元瀚的次女,這更讓人想不到。
“她生來便有兩副麵目,有時端坐靜室,修習女紅,一如尋常女子,有時卻倏隱忽現,直如鬼魅。”
在她和身體裏,有著兩個人吧,一個溫婉可人,一個凶狠陰毒。無心垂下了頭,也說不出話來,他聽得言紹圻說那女子尾指指甲塗成藍色後,便已知道多半便是竹山教中人物,後來她被僵屍追趕昏倒時自己也隻道那都是做作,其實,那些都是真的吧,在竹山教教主變成田元瀚家的二小姐時,見身自己身邊居然都是僵屍,那自然會害怕得昏倒。
頭頂的劍氣突然一卸,無心身體陡然一輕,人也向前跌去。他撐在地上,喘了兩口氣,卻聽得這人輕聲道:“無心,助我一臂之力吧。此事辦成,我準你重入門牆。”
鬆仁壽在空中如蝴蝶般上下翻飛,此時渾身上下所借之力僅僅是後頸的一根絲線,但他的身體卻如同一張最輕盈的風箏,輕巧自如,雖然身上已被毒龍割破了無數傷口,但傷口無一疼痛,反倒極是受用。他知道隻消生屍術一解自己便難以活命,此時手上卻仍不敢慢下來,心中暗暗怒罵:“這妖女……便是做鬼也不饒你……”
這女子是他偶爾在田平章宅中看到的。看到第一眼時便大吃一驚,那時她雖然尚是個雙鬟稚女,鬆仁壽卻已發現了隱藏在這女子體內的另一股力量。那時隻想將這股力量引發出來,但他也萬萬沒想到這竟是引火燒身。
也許在這女子身上,真的有上古的惡鬼附著吧,將那惡鬼放出來,也該付出代價了。他手上還在與毒龍交鋒,不知不覺地想著,他發現直到此時才明白了“作法自斃”這四字之意。
少女突然呼喝一聲,手一抖,鬆仁壽隻覺後頸又是一緊,身體竟是飛向那毒龍嘴裏。這少女與毒龍鬥了一陣,此時竟是要自己與那毒龍同歸於盡,雖然知道自己定已難逃大限,但這般死法,鬆仁壽縱然渾身都無知覺也是不願的。但他在空中毫無落腳之地,隻能隨著這一陣絲線擺布,看著毒龍口那口白生生的利牙,他嚇得魂不附體,一隻手卻似不長在自己身上一般猛地拍落下去。
那條毒龍身上受傷極重,實也已奄奄一息,也已無法剛開始一般翻江倒海地撲起來,但隻是張了張嘴,這潭水仍是一層晃動。鬆仁壽一掌已變作拳,正想一拳擊在毒龍的下頜之上,哪知拳頭還沒碰到,後頸後又是一陣緊,拳鋒已沒了準頭,倒成了打向毒龍喉頭。這毒龍腹上的皮膚也是堅硬異常,打上一拳便如隔靴搔癢,鬆仁壽拳法雖高,終不能摧金破玉,他不由一怔,心道:“教主要我打這做什麼?”
這一拳正中毒龍喉頭,毒龍被打得一翻,鬆仁壽第二拳早到。這兩拳倒不是道術,乃是少林派推山拳,鬆仁壽別的兵刃所學不多,這路推山拳卻已浸淫數十年,拳力也可圈可點,毒龍連吃兩拳,登時翻了起來,奮起餘力便要來咬鬆仁壽。鬆仁壽吃了一驚,心道:“這回該如何是好?”還沒想好,突然眼前一黑,竟是一下浸入潭中。一到潭裏,冰冷徹骨的潭水便往他口鼻中灌去,鬆仁壽方才明白那少女竟是要將他當行屍用,讓自己深入洞中。此時毒龍受傷極重,已難追蹤而至,可人入水中又哪裏活得了?臨死之前,鬆仁壽百感交集,也不知想些什麼,口鼻裏卻因潭水激蕩,血不斷湧出。
那條毒龍似也知道有東西進了自己洞府,顧不得再在水麵糾纏,一頭遊了下去。這頭妖獸大得異乎尋常,受傷之下動作也慢了許多,那少女在潭邊看著絲線忽鬆忽緊,臉上卻一如平時。
突然,從水中翻了幾個泡,線也一下拉緊了。直到此時這少女嘴角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伸指一勾,“嘩”的一聲,鬆仁壽破水而出。
隻是出來的,也已不是鬆仁壽了,他的胸口以下盡已消失,想必是被毒龍一口咬去,兩條手臂倒是完後,死死抱著一個玉匣。一張臉也已破損不堪,看上去似憂似喜,卻也不知真是憂還是喜。
少女手一提,鬆仁壽的半截殘屍登時飛了起來,她看著那玉匣,臉上已露出喜色。經過千辛萬苦,這一函《神霄天壇玉書》終於到手,竹山派得到五雷大法,那更是如虎添翼,縱是正一教亦可勿論,更罔論其他了。
她伸出手便要去接那一盒玉匣,鬆仁壽的半截殘屍雖然可怖,她卻如熟視無睹,一隻手潔白如玉,尾指指甲上的一點鮮紅更是如三秋紅葉,雪裏寒梅,嬌豔欲滴。
手指眼看要碰到那玉匣了,突然身邊一陣厲風掠過,有個人已搶在了她的前頭。
那正是無心。他輕功極佳,又是有備而來,竟然比那少女還快了三分。手剛從鬆仁壽殘屍中挖出玉匣,人還不曾落地,隻覺背心處微微一疼,眼角處看到那少女一躍而起,竟已迫到了他身後。她的五指纖纖,尾指上那一滴鮮紅更是燦然奪目,但這隻手觸到自己便是穿心裂腑之厄。他嚇得魂不附體,叫道:“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