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聽著,鼻子就忍不住一酸。
她暖暖地想,命運其實還是蠻公平的家夥,雖然殘忍地讓她與許和風漸漸背道而馳,越隔越遠,卻把一個如此懂得照顧人的孫江寧意外地推進了她的生活裏。
所謂得失,大概這便是有所痛失,亦有所得到吧。
當然,此時此刻的她,還絲毫不知道孫江寧如此輕易地來到她身邊,對她麵麵俱到,究竟是為了得到些什麼……
無聲無息之中,她大大咧咧地學著孫江寧的樣子,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同一片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涼涼的夜風,真暢快,真舒服啊。
誰知她還壓根沒躺穩,身旁的孫江寧就使勁將她拉了起來,一邊脫下自己柔軟的長袖衛衣,將她像個粽子似的緊緊裹起來,一邊故意用一種淡淡的責備口吻說:“我是男生,才這麼隨便一躺的,你剛跑完出了汗,這外麵又更深露重的,你要是明早起來感冒了,我可絕對不負責替你去許和風那兒打工去!”
她冷不丁聽到許和風三個字,臉上閃過一絲微妙的光,隨後又很快熄滅,隻是沉默地望著星空,不肯說話。
“今晚究竟為什麼會失眠,跟我說說唄,別硬撐著了。”他歪過臉,靜靜地望著她。
寂靜就這麼在兩人之間倔強地蔓延開,兩人都平躺著,像是在棋局上不動聲色地博弈一般,誰都不願意先讓步。
最終,小夏還是沉不住氣地敗下陣來。她苦惱地歎了口氣,老老實實地小聲告訴他:“江寧,你能明白那種又害怕又期待的心情嗎?它就像是一條蹤影莫測的小蟲子一樣,神出鬼沒,時不時地撓我的心一下,癢癢的,還有一點酸酸的疼。這種忒不痛快的折磨,弄得我徹夜睡不著,急得直跳腳,發誓想要抓住它,可是偏偏就是沒辦法……如今我每一次不小心想到許和風,就是這樣。”
明明已經被孫江寧的衛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了,她還是莫名其妙地覺得有點冷。
她這滿眼沉甸甸的茫然和疲憊,孫江寧通通都清楚,也都盡收眼底,他甚至淡淡地接著她的聲音說下去:“所以,因為明天就要見到他了,就要在他家,和從前一樣與他朝夕相處了,於是你害怕了,你有一點想逃跑,對不對?”
隨之而來的,又是齊小夏背過臉,一陣漫長的沉默。
他當然懂,好強如她,沉默其實就是一種默認。
良久,她才重新張開口,哀傷地輕輕笑了笑,說:“我們上初中那會兒,有一句爛大街的歌詞,我很喜歡:說好的我都沒忘,但有些事隻適合收藏。許和風曾經對我的那些耐心,那些細膩,我都沒忘掉,而且就算再過去十年,二十年,大概也是誰都代替不了,但分開的這些日子,我們都各自成長了,猛然要重新適應彼此,我真的害怕……江寧,你說……整個加拿大有那麼多家媒體,光是華文報紙的數量就兩隻手都數不過來,每家報紙的上百個小框信息裏,為什麼和風他偏偏就是能知道,我會碰巧翻開有他電話的那一張,並且碰巧乖乖地打給他呢?”
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你還真天真啊。小夏,你真以為這是偶然的運氣嗎?實話告訴你,對你賊心不死的大情聖許和風同學這次是下了血本的,為了吃定你,他的計謀是廣泛撒網,重點撈魚。所以呀,那天早晨,無論你打開哪一份報紙,都會看到他為了你特意用中文登出來的一則啟事。”
“孫!江!寧!”
她狐疑地盯住了孫江寧兩秒鍾,隨後就像是確定了什麼似的,惡狠狠地指著孫江寧,一字一頓地質問道:“是你偷偷給許和風出的餿主意對不對?夠聰明的呀你,我們可是遊泳隊的戰友啊,你就這麼把我出賣了?”
他撓撓頭,隻怪自己剛才嘴巴太不嚴實,好一會兒才恢複了認真的口吻:“小夏,你別怪我啊,我也是希望你開心。你小時候讀過那些厚厚的港台小說嗎?那裏麵總是神乎其神地說,人和人之間,是有氣數的,我就總覺得,你與和風之間的氣數還遠遠未盡,如果現在兩個人就這麼口是心非地強下去,未來某一天,或許會後悔,也會可惜。他那麼沉默被動的一個男生,都已經為了你改變了,你就不肯給他一個機會嗎?”
她輕輕一怔,在呼呼的冷風裏想痛痛快快地打個噴嚏,卻偏偏打不出來,隻好喃喃地告訴孫江寧:“我當然不怪你,真的。畢竟……即使知道了對方是和風,我也還是答應了去打工啊。誰叫我這個窮留學生,就是這麼缺錢呢?我知道,這點薪水,對於如今站在金字塔尖的和風來說,真的不算什麼。”
那一刻,聽著她微微發抖的嗓音,孫江寧幾乎忘記了自己在這個故事裏的角色,開始一不小心有一點真正地入戲了,還大大咧咧地像個大哥哥似的,給了小夏一個溫暖的熊抱,小心翼翼地用一些樂觀的話來哄著她:“他先登上了金字塔尖又如何呢?他那麼喜歡你,就一定會耐心地等你。小夏,你所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靠著自己的力量登上去,這樣才能踏踏實實地和他並肩在一起呀!你都忘了嗎,去年冬末春初的時候,飛機降落在機場的那一夜,你對著閃閃發光的多倫多夜景,那麼堅定地咬牙發誓要努力,不成為你想要成為的那種人就絕不認輸啊!”
“我當然沒忘囉!”她眼眶一熱,隨後才像是漸漸找回了一些繼續前行的勇氣一樣,欣慰地笑了笑,蠻不講理地輕輕推開了孫江寧,“我又沒事,又沒哭又沒鬧的,才不需要你像哄小孩那樣哄我呢……好啦,跑完還真的有一點困了,我想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晚安吧。”
說完,她就如釋重負地聳了聳肩,一副重新振作的樣子,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究竟這一晚的治愈,是不是真的讓她振作起來了,她自己心裏也沒底,但是孫江寧沒有對她爸爸食言,已經很努力地在照顧她的情緒了,她也不是兩三歲的小女孩了,她真的不想讓孫江寧再失望。
聞聲,孫江寧也暖暖地衝她一笑,高高地朝著她伸出手掌:“來,Givemefive!”
她同樣以充滿元氣的微笑回應他,將自己的手掌並上他的,輕輕地擊打了一下才放下。他最後還不忘大聲說:“齊小夏!明天打工第一天!加油,加油!”
說來也真是奇怪啊,他這麼幼稚又浮誇的一種打氣方法,倒確實讓她心裏感受到了一絲暖暖的踏實感。
她確信,回到出租屋一定可以一覺安睡到天亮了。
過了好一會兒,在深不見底的夜色裏直直站著的孫江寧,眯著眼默默目送著小夏進門的背影,心裏一瞬間滑過許多複雜紛亂的情緒,不由自主地皺著眉,輕輕摩挲起了自己手心的掌紋。
“許和風啊許和風,怎麼樣?我果真幫你到這一步了吧。你就盡管放肆地去喜歡她,去為了她不計代價地付出吧,笑吧,鬧吧,反正在不久的將來,我總會找到一個絕妙的機會,讓你的夢嘩啦啦地碎上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