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真的是不清醒了,這麼矯情幼稚的話,放在任何一個時刻,她都難以開口,這一瞬間卻盯著和風那海洋一樣好看的眼睛,一股腦通通倒了出來。
他聽著聽著,鼻子就像是被誰冷不丁狠狠地砸了一拳似的,又酸,又熱。
他又何嚐不知道她有多不開心呢,但是任由他多聰明,能瀟灑應付多少競賽與試題,能抓住多少冒險賺錢的良機,卻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讓她開心。
就在這時,大約是冰涼的酒精在胃裏熱鬧地翻滾,給了她一些索性傾吐個痛快的勇氣。她不躲不閃地盯著許和風明亮的眼睛,不依不饒地問:“和風,我真不懂,你為什麼偏偏要去冒那麼大的險呢?我們就這樣,當兩個一邊騎車打工一邊念書的窮學生,難道就那麼不堪嗎?別說我們,多少大人都在起起伏伏的房市裏弄得滿盤皆輸,你現在能贏一時,可是能永遠贏下去嗎?隻要夢想還沒有丟掉,我願意這樣熬過去啊,我不在乎啊……”
“可是我不願意!我在乎!”這仿佛是他們之間一個跨不過去的斷裂帶,原本嗓音溫和的和風一下子不由得提高了分貝,一字一頓道,“是,就這樣好好安穩地畢業,我們一定都會有好的工作,有越來越強的能力,但我等不了那麼久!即使冒險,即使孤注一擲,我也要以最快的方式掙到足夠的錢,這樣我才能保護你,讓你遠離生活沒完沒了的刁難,擺脫掉那些因為窮而帶來的寒冷!我看著你每天午夜兩點半起床,每次來上課都掛著濃濃的黑眼圈,連一頓晚飯都要精打細算……我就會忍不住難過,女孩子的青春不就該被好好寵著嗎?不就該看到想吃的零食就吃,路過商場櫥窗看到心儀的裙子就據為己有嗎?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讓我好好照顧你?”
她頗不在意地冷笑了兩聲,憤怒讓她的牙齒直打戰,連一點空隙都沒留,直接揚著下巴痛快地反擊道:“自以為是,許和風你太自以為是。你可曾問過我哪怕一次,我真正要的是什麼?我不要照顧,尤其不要你許和風的照顧!路有多遠,我自己都能走!不要一副好像很了解女孩子的樣子,你所謂的裙子啊零食啊,那些金光閃閃的東西,雖然很好看,但我一點都不在乎!”
撐著一口氣說完,不等他出聲,她竟然自己捂住臉放聲地哭了出來。整個居酒屋的目光都在那一瞬間複雜地聚攏到她身上,但她早已經無所謂。沒有人知道,這個中國姑娘如此年輕卻如此憤怒,她究竟經曆了什麼。那種毫不掩飾的眼淚,像夏日午後的悶雷一樣粗暴而直接地砸下來,並不包含任何脆弱的成分,相反,更多的是一種徹徹底底的宣泄。
他小心翼翼地背過臉,無力地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在安慰一個極度驕傲卻又極度失落的怪脾氣小孩,卻始終不再吭聲。
她的矛盾,她的尖銳,她的敏感易怒,他並不讚同,卻願意默默接納,並且不計代價地擁抱她,軟化她。
隻因這些過分傷人的棱角,也都是獨屬於她的,是組成她的一部分,一旦被強行拆去,她一定會很疼,很絕望,甚至會變得不再是真正的她了。
夜色漸深,她也終於喝夠了,慢慢蜷曲著膝蓋,細細的雙臂抱在一塊。她趴在榻榻米上就快要安靜睡去的樣子,真像個不會說話的酒罐子,閃爍的雙眼紅得跟兔子一樣。
他的動作很溫柔,輕輕拉起她,耐心地帶著她緩緩地往玄關外麵走,她卻傻乎乎地嘻嘻直笑,沒一會兒又湊近他的耳朵,突然有點委屈地嚷嚷:“你……誰啊?”
見他低著頭默默為自己穿鞋,不回答,她又繼續半眯著眼,小聲嚷道:“你到底誰啊……你要帶我去哪兒呀……你說話,好不好……”
“別鬧,是我啊。”和風忍不住眼眶一酸,終於溫柔地開口回應她。
這時候,她似乎短暫地清醒了一下,調皮地一把拉住他溫暖的袖子:“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吧……我真的好討厭在這兒瘋!討厭那個一直唱歌的機器……”
他無奈地望著她絮絮叨叨的樣子,明白她肯定是沒辦法自己走路了,隻好俯下身,拍拍她的手,讓她用胳膊牢牢地圈住他的脖子,沉默地背起了她,淡淡柔柔的嗓音像是在哄哭泣的嬰兒:“好,夏夏,我們走,現在就走。”
這是頭一次,他出於一點小小的私心,趁著她不清醒叫了她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