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聯絡的朋友發來一封電郵,並附上了一個網址。她說,你看這個帖子,那張照片上的女孩和你長得一模一樣,我幾乎以為那是十年前的你,聰明、獨立、自由、勇敢,是另一種可能性的你,是不甘於相夫教子而浪跡天涯的你。
那是一篇旅行筆記,年輕的女孩獨自一人從中國到挪威,在布道岩的懸崖上拍了一張照片。那麼青春美好的臉,依稀有我二十幾歲時的模樣,的確是親切又相似的眉眼。
我把我的小男孩哄睡了,給花澆了水,把地板擦幹淨,敷上麵膜,然後才坐下來仔細看日間收藏起來的那個網址。她的文字很生動,能讓人真切地感受到另一種人生,自由又灑脫,像永不知倦的鳥,哪裏有風就追隨著飛到哪裏,不停歇。
世界那麼大,都是她可以飛行的地方。
這種人生,是我十八九歲時的向往。
其實朋友的電郵裏還有一張照片,是兩個月前的她,也站在布道岩的懸崖上,和那個女孩站在完全相同的位置。她說:“我憑著這把老骨頭爬上了布道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和那女孩較什麼勁,仿佛隻是想以這種奇怪的方式搶回你的人生。”
她大抵是怨我的。
在青春正好的年紀裏,我們一起瘋過、鬧過、哭過、笑過。在睡上下鋪的年月裏,靈魂親密相伴。曾經說過要一起留在一座城,一起去看哪裏的雲,一起去喝哪裏的酒。
年少輕狂,心和世界一樣大,什麼都可以裝得下。但現實是一條沒有指向標的路。曾經形影不離的我們,走著走著就散了。她遇見那麼好的一個人,留在了一座城裏,我背著包開始到處行走。而若幹年以後,又換成她和她的先生開始周遊世界,我則徹底地停下腳步,在一座很小很小的城裏,守著一個很小很小的家,那個家變成了我人生全部的城池。
不是沒有遺憾,那些一起做過的夢,輕易就許下的諾言,都沒有一起去實現。
年華向西,我早已過了矯情的年紀。在最深的夜裏,長久凝望那女孩年輕又相似的臉龐,卻還是會心生唏噓。會懊惱,會自我怨憎,會厭惡生活給予我的囚困,會懷念曾經在路上的時光。
更會,向往遠方。
但俯下身的一刹那,那些被擱置的蠢蠢欲動的夢想又心甘情願地安歇了。因為我身畔是一個小小的孩子柔軟的臉,他熟睡著,有長而翹的黑睫毛,偶爾會在睡夢中咯咯笑或者皺起小小的眉頭哭兩聲。
我不知道屬於這個小孩的潔白溫軟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小小的他,已經撐滿我心裏那個大大的世界。
人生有太多的路口和太多的轉向。
不同的方向有不同的選擇,會帶你去往不同的生活。大多數人在選擇的時候是望不見大片未來的。
隻要記得,荊棘鋪路也好,繁花似錦也罷,既然你選擇了那個方向,便無須猶豫怨悔。舍與得總是相依相伴的,世上哪有絕對的完美。
給朋友回電郵,想來想去,隻寫了一句——心安即所得吧。人生路,遠或近,隻要有愛,隨處都可以是最好的風景。有時候寧願相信有平行空間的存在,有若幹個我在不同的軌跡裏體驗著不同的人生。明知這想法有自欺的成分,卻更甘心做好這一刻的自己。
而那個和我有著相似臉龐的姑娘,謝謝陌生又熟悉的你,終有一天站在了我不曾去過的地方。
世界那麼大,我隻要小小的一隅,給他唱歌,陪他長大,目送他去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