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突兀地把老路的名字講了出來。
小路想,他是在擔心自己吧。一直以來,她都需要一個出口。於是,在這個下雨的午後,她絮絮叨叨地把心裏所有的疑問與難過都說出口,講給一個陌生人聽。
牧說,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永恒不變的。這並不殘忍,如果你想要永恒,那麼你就要讓自己隨同歲月、隨同外界的變化一起成長改變。
小路聽不懂。
牧說:“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他在小路耳邊俯下身。那天的晚飯是牧做的,很好吃。晚上,她睡在老路的畫室裏,空氣中隱隱有鬆節油的味道,有點像記憶中老路的味道。
半夜裏,她聽到院子裏的聲響。她猜是老路回來了。她沒有起來,卻再也睡不著。恍惚中有人進來,一隻手輕輕攏過她的頭發,還帶著一絲清冷的氣息。他是為了她披星戴月而歸吧。她的臉埋在被子裏,像那天的雨一樣,濕漉漉的。
天明,她終於看見了老路。老路坐在輪椅上,腿上鋪著一張灰色的毯子。老路說自己外出寫生的時候受了傷,過幾天就會好的。
他們坐在同一張桌子旁吃早餐,沒有講太多話。她偶爾偷瞄一眼老路的新愛人,也不是太年輕,還沒有媽媽漂亮,穿棉布的長袍子,素淨整潔。
然後,她的視線又偷偷落在老路的毯子上。她想起牧昨天告訴自己的那個秘密。她很想掀開老路腿上的毯子,看看是不是如牧所說,那裏隻有兩條空蕩蕩的褲管。
牧說,老路離婚不久,兩條腿就摔斷了。或許,那是連媽媽都不知道的秘密。吃了早餐,她必須去車站了,牧送她。老路也執意要去,他的新愛人推著他的輪椅,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小路想了一下,說,我推吧。那兩個人自覺地走在前麵,給他們父女倆留下單獨相處的機會。
老路坐在輪椅上,一下子就變得比她還矮了。她很容易就能看見他的白頭發。她想,他才五十歲不到,頭發這麼早就白了啊。她之前蓄積的所有怨氣都無法發泄出來,她隻是說,我暑假還會來的。語氣倔強又任性。
老路笑了,說好啊,你來打暑期工,我給你發工資。
在鎮口的巴士站,他們分別,老路把一袋吃食遞給她。他小心翼翼地握著她的手,他似是想說什麼,但眼眶泛紅,終是什麼也沒說。
小路看著他的眼睛,忽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看見他眼裏閃爍的愛,一直未曾改變的愛。
她又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回到北方的小城。下了火車,小路看見心焦的媽媽,小路故意避開她責難的目光,笑嘻嘻地把她拉到路邊的花店,給媽媽買了一把火紅的玫瑰。
她想著牧告訴她的話,牧說,要像植物一樣,永遠都不停止生長。隻要肯越過心裏的寒涼與風霜,沒有什麼是不能原諒的。而命運的意外篇章,你無須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