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芝是最愛打抱不平的,更何況受欺負的是自家閨密,所以回身端起我桌上的水杯就潑向了大慧。
外班同學形容我們班那天的“盛況”,用了各種恢宏的詞彙。
江謹和老班提出了換座位的申請,但最終沒被批準,倒是訓導主任親自過來安撫了江謹一番,還鮮有和顏悅色地安慰她要和新同學搞好關係。
我們私下猜測大慧是有背景的人。
於是,她越發被孤立了,沒有人願意靠近她。
她和江謹倒也相安無事,隻是江謹的文具盒裏偶爾會出現毛毛蟲之類的軟體動物,我們三個人分析,那一定是大慧的惡作劇。
那年暑假,暴雨不歇。
原本定好的班遊活動不能如期舉行,我負責通知所有人。輪到打大慧家的電話時,芝芝突然搶過話筒,露出一臉壞笑,說:“我們整蠱她一下。”
也不知對麵接電話的是大慧的什麼人,芝芝把班遊的時間、地點重申了一下,請她轉告大慧一定要參加。
第二天一整天都在下雨,我們三人窩在芝芝家裏看連續劇吃零食,完全忘了大慧的事。直到夜裏老班打電話到我家把我臭罵了一頓,說大慧失蹤了。
大慧失蹤了。
學校、電台、誌願者協會,總之有很多人都出動去找大慧了。芝芝和我抱頭痛哭,芝芝說要是大慧真的出了事我們倆就咬舌自盡。
幸運的是,我們倆不用咬舌了,因為大慧找到了。
大慧其實並沒有迷路,她一整天都坐在一個橋墩底下,屁股下麵是幹涸的河床。後來她說,她也聽見了救援人員的喊聲,但她不想回應。她在等一場大雨,等雨水鋪滿河床,把她帶走。帶她到能見到父母的地方。
那是我們第一次知道大慧的身世,原來她的雙親在前一年的抗洪救災中去世了,是英雄。她也曾笑靨如花,隻是痛失雙親之後才變了性情。
那天的大慧沒有等到大雨,卻等到了後來的漫天星光。
不知道冥冥中有著怎樣的力量,那天之後的大慧漸漸活泛過來,她終於脫下了穿了一年的黑衫。她笑得不明媚,但也不再毫無生氣。
複活草是一種沙漠植物,它還有個美麗的名字叫耶利哥玫瑰,即使快被曬幹了它也可以撐到下一個雨季的來臨,然後神奇地複活。
大慧就是那棵複活草。
那時的我們初識“人生苦難”,尚且懵懂,隻覺得對命運已有敬畏之心。但我們並不知該如何給予大慧安慰,也無法體會她彼時的心路轉換。
芝芝、江謹和我做了一個最重要的決定——我們要對大慧好一點。
大慧仍坐在江謹旁邊,我們仨莽撞地對她獻出熱情,所有的集體活動,芝芝幾乎都會厚臉皮地扯著大慧,哪怕生拉硬拽也要帶著大慧一起去。
鐵三角成功地變成了堅不可摧的四人行。
時間終會撫平所有的傷口,覆蓋所有成長的軌跡。
後來的我遇到了更多心有靈犀的女孩,她們或冰雪聰明,或優秀動人,我們可以談天、談地,談那些看起來更有營養、更有內涵的話題,但我更懷念的永遠都是青春之初那份最純白的友誼,懷念我們很傻、很天真的歲月。
後來的大慧在北京做了牙齒矯正,因此認識了善良的牙醫先生,最後跟他喜結連理。
後來的江謹一改軟妹子的形象考上了警校,成了南海邊英姿颯爽的女警。
後來的芝芝去了國外,漸漸失去消息。
後來的我們就像樸樹唱過的一首歌——如今這裏荒草叢生沒有了鮮花,好在我曾擁有你們的春秋和冬夏。
很多年後,關於《西遊記》有了很多版本的影視作品,而我卻獨獨鍾愛周星馳的那版《大話西遊》。有一天,在微博上聽到《大話西遊》的主題曲——羅家英現場版的《一生所愛》,我的眼淚突然止不住地往下流。有人在評論裏說,青春哭了。
是的,遲鈍如我,在離開你們的若幹年後,青春哭了。
而世間再沒有一條路,可以通向我們的一九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