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吃驚,遂感慨地點點頭,“原來——,難怪你媽會如此決絕。”他望著遠處清澄的藍天,想起當初那溫婉恬靜的大兒媳眼裏懷帶著對幸福的憧憬,豪門裏冷卻人心的永遠是愛情,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終究還是奢侈品。
他轉頭看著這個失而複得的小孫女,眼裏現出慈愛的笑意,她長得真像她母親啊,想當初小曼這個名字還是他給取的,寓意靈動秀美,二十五年後,她果然出落得極為標致。
他看葉小曼似乎有話要說,連忙輕拍她的手,說道:“別急,聽我把話說完。你爸後來也跟那個女人分開了,克瀾,就是當年的那個孩子,就是昨天坐在我身邊的那個小子,我讓你爸給了那女人一筆錢,把孩子帶回家,畢竟他也是我們葉家的血脈呀。”
她麵無表情地聽著,心裏卻覺得可笑又愴然,難怪她看他就不順眼,原來是夙敵。
“好了,往事都講完了,小曼,你媽現在人在哪裏?快帶我這個老人去見見她吧。”他笑著站了起來,有些迫不及待。人老了,對於親情會特別的珍惜。
“媽媽她——”她的眼裏浮起一層薄霧,隔著朦朧淚眼她望向這個名為祖父的老人,哽咽道:“她,已經死了。”
葉禮懷一陣踉蹌,刻劃歲月痕跡的臉上布滿了哀傷。對於這個兒媳婦他是真心疼惜的,可這一生,終究是沒能再見上一麵啊。
“什麼時候,走的?”他困難地問道。
“一個星期前,肝癌晚期。”她低聲說著,說出來後,一直埋藏在心裏的那把尖刀刺得她撕心裂肺、鮮血淋漓。
“老天。”他仰著頭,硬是將眼中的淚逼了回去。生離死別,為什麼總在他葉家出現呀?
他腳步稍顯蹣跚地走到孫女的身邊,輕柔地將她抱在了懷中,長滿皺紋的大掌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她的背,掌心的熱量透過布料透過皮膚直達她的內心深處,強忍多時的眼淚一下子全湧了上來。
她狠狠咬住唇無聲地抽泣著,她是從不在人前示弱的葉小曼,但那種久違的溫暖徹底打破了她的心防。
“哭吧,孩子,大聲地哭吧,把心底的感受都發泄出來。”
在這個她一見就覺得可親可敬的老人懷裏,她終於像個孩子般痛哭失聲,痛失母親的絕望與再見父親的愛與恨一並宣泄而來……
碧波海天,浪濤擊石。
葉小曼看著不遠處的葉家齊跪在海邊泣不成聲,眸中喜怒難辨。
“妙雪,二十八年前你說,如果我真傷了你你會永遠地離開我,從此生死再不相見,你說到做到,你真的說到做到了。你知道嗎?我一直活在悔恨當中,如果時間能再倒流,我一定不會再辜負你。妙雪,你還恨我嗎?別恨我,求求你,別恨我。”
最後一句仿佛是從喉嚨裏卡出來的,帶著極致的悲痛,泣著鮮血。
她的心還是被撼了一下,拋去尊嚴跪在那裏的,竟是她的親生父親啊。她始終做不到背離真心地冷然對他。
她無聲地走到他身邊,望著眼前不停翻騰的大海,它似乎能容納世間所有一切事物,也許包括仇恨。
“媽媽臨走前雖然沒提到你,但我知道,她已經不恨你了。在她生病那段期間,她曾跟我說過,你一直是個溫柔多情的人,你錯隻錯在,太過多情,終究傷了她,但她還是感激你曾對她的好,也會永遠記得你的好。”
她每說一句他的眼淚更是不可控製地瘋狂流淌,到最後他終於無法自抑地哭倒在沙灘上。每一聲哭嚎,都包含著他無盡的悔恨與自責。
這一生,他愧對她的愛,等到他死後輪回那一天,能否再找得到她,再換回她曾經無所求溫柔的笑容?他癡癡地望著天空,仿佛看見了他那心愛的可憐的妻。
她轉身離去,如同來時般安靜,將這一片淨土留給他與母親。風在背後沙沙的吹,她的唇邊揚起了一抹淡淡的笑,也許他們都能在這裏獲得解脫吧,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