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甲從床底提起一個小小的烘籠,走到火坑邊,用鐵鉗夾起明亮的火子。火子映照她蒼老的麵容。她夾完火子,提著烘籠回到床前,把烘籠塞到孔力的腳邊。她看見被窩燒了一個洞,說你怎麼把被子燒了?孔力說誰叫你總不回家,我提心吊膽地等你回來,在被子裏放了烘籠卻忘記拿開,後來聞到焦味,才記起被子裏還有一盆火,差一點就把整個床鋪都燒了。六甲說你怎麼連烘床鋪都不會?你懷孕以後就不再把我當媽了,而是把我當你的仆人,不是叫我幫你捏腿,就是叫我幫你捏背,我懷蕭玉良的時候,哪有你這麼嬌氣。孔力說我不叫你做點事情,你總是溜出去,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裏,我害怕,你要是再出去,我也跟你出去,難道你就不怕你的孫子凍壞嗎?六甲說你知道什麼狗屁?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是逼謀子自投羅網的機會,隻要張家沒人送吃的,謀子就得出來,蕭玉良的仇就可以報了。孔力說那我跟你一起去監視他們,一起去後山幫你找凶手。六甲說你想害死我孫子呀。
謀子在半夢半醒之中,看見孔力從溝邊走過,她的肚皮圓得就像成熟南瓜,飽滿透亮。她的白臉上有兩團粉紅,就像那個晚上害羞時起的紅暈,現在都還沒有褪去。孔力艱難地邁動雙腳,爬坎時慢慢地把那盤肥大的屁股挪上土坎。謀子忽然有了一絲衝動,幾個月來自己要死不活地待在洞裏,不明不白地渴望活下去,現在似乎有了答案。他想孔力是讓他活下去的一條重要理由,而臘妹是虛幻的影子,孔力才是實實在在的女人。謀子對著孔力大聲喊叫。孔力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喊聲,默默地從草叢滑過。
謀子突然聽到金光的聲音在頭頂炸響。金光說你喊什麼,你想死嗎?謀子說為什麼孔力聽不到我喊她?她隔我隔得那麼近。為什麼張單從溝底走過,我喊他他也聽不見,而你卻聽得到我的聲音?金光說因為你媽托付我照看你。謀子說我媽怎麼了?金光說你媽被警察叫走了,你這樣活著真是害了你媽。謀子把金光籃子裏的藥湯和飯食掀翻在地,裝藥的瓷碗一直滾到溝底,斜臥在水邊,藥湯像尿潑灑在草尖。謀子說金伯,你走吧,我知道我應該怎麼做了。金光說你可別糊塗啊。金光拾起藥碗,留給謀子一個古怪的笑。謀子輕輕地說,你不是希望我糊塗嗎。
七天之後,秦娥由縣城直奔後山坑洞。謀子沒有餓死,這在她意料之外。秦娥說是誰送飯給你吃?謀子說是金伯。秦娥說金伯是個好人。謀子的眼眶裏滾出兩串淚,吊在下巴尖。謀子說我想死卻死不成,我的雙腳不聽我指使,連走出坑洞的氣力都不夠。我對著那些找牛的孩童喊叫,對那些打柴的人喊叫,他們都聽不到我的聲音。金伯一天來一趟,見我沒有死,一定很失望。媽,他也是為了你好。秦娥說他說了些什麼?謀子說我連腳都指揮不動了,活著又有什麼意思?秦娥說我一定饒不了金光,一定不饒他,他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麼?
謀子看見周圍的青草冒出了泥土,螞蟻和蟋蟀在坑洞頻頻往來,各種春天的聲音從沉睡中拱出來了。村人背著背簍扛著柴刀,在山坡上開荒,勞動的聲音飄來蕩來。人們穿著黑色的厚實的衣服。黑色的身影走在青色的草坡,就像是走動的老樹樁。燒坡的濃煙散發出陳舊的草香,草灰漫天飛舞,像有無數飛鳥的羽毛從天而降。
秦娥把張雙他們丟棄的麻將帶到坑洞來。謀子握著麻將仿佛握住往昔的自由。春天不是玩麻將的季節,但謀子卻靠麻將打發日子。他閉著眼睛摸麻將上的紋路,然後猜牌,猜對了得意,猜錯了再猜。在這種小小的刺激裏,謀子還學會了吸煙。秦娥把八貢的煙葉偷出來,送到謀子的手裏,說謀子,你悶了就吸煙,男人是靠煙來解悶的。煙霧輕輕飄出洞口,謀子的身子也似乎隨煙而去。謀子想爹一定還蒙在鼓裏,不知道我已像一隻家鼠開始侵吞他的煙葉。
謀子渴望說話,他對秦娥說想見臘妹。秦娥說這樣太危險,你躲了這麼久,現在被人抓走,不劃算。謀子顯得急躁不安,說你讓我偷偷地看她一眼吧。
某些晚上,秦娥把謀子背上山梁,讓謀子從她的肩膀上瞭望村莊黃色的燈火,靜靜地聽村莊雜亂的聲音。謀子似乎隻剩下一副骨架,趴在秦娥的背上一動不動,細心體會從村落傳遞上來的生活氣息。無數個深夜,謀子看著村裏的燈一盞一盞地熄滅,秦娥的頭發卻雪亮起來。謀子說媽,你的頭發全白了。秦娥說我老了,再過幾年就背不動你了。
陰雨連綿的春天,八貢聞到穀種黴爛的氣味。張雙和張單都在自己的田裏忙,秦娥慌慌張張地進出家門,卻沒有把那籮泡漲的穀種撒到田裏去。八貢說該撒穀種了。秦娥說沒有牛耙田,沒有秧田,穀種沒地方撒。
穀種黴爛味一天比一天重,最後連穀子的味道都沒有了。秦娥把籮筐端出家門,說我現在就去播種,你安心地躺著吧。八貢說秧田耙了?秦娥說耙了。八貢的腦海浮現汪汪的水田,仿佛看見秧苗茁壯成長。
晚上,秦娥回來了,她的雙腳沾滿泥漿,小腿大腿以及上身全被泥水泡過似的,連那頭白發都沾滿了泥漿。八貢說你跟誰去撒種了?秦娥說臘妹,我跟臘妹一起撒穀種。八貢沒有聽出什麼反常,這種對話在去年的春天曾經進行過。但片刻之後,八貢發覺不妙,想臘妹不是死了嗎?八貢於是捶響了板壁。張單把頭伸過窗來,問爹,有什麼事?八貢說吃完飯你給我準備一副擔架,我要死了,你們把我抬出去埋了。
張雙和張單放下手中的農活,開始為八貢編擔架。他們摸不透八貢的心思,盡量把擔架編得精心一點兒,以此消磨時光,好讓八貢打消出遊的念頭。但八貢一聲強過一聲,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擔架隻編了八成,八貢便撲到窗口上喊,快,把我抬出去。
午後的田野上,到處都是勞作的人們。人們看見張單在前張雙在後,抬著八貢從村莊慢慢地出來。陽光放大他們的身影,牛尾巴甩起的稀泥濺落到擔架上。擔架穿越牛群田埂,最後落到八貢家的田邊。八貢看見自家的田裏荒草茂盛地搖動著,蟋蟀和飛蟲在草間跳躍飛翔。八貢雙手不停地捶打擔架,說明年,我們吃什麼呀?說完,便開始嗚嗚地哭,聲音像荒草一樣雜亂。人們在八貢的哭聲伴奏下,緊張地耙田播種。
看看八貢哭得差不多了,張雙問爹,想回家了嗎?八貢沒答應。張雙一揮手,張單回到擔架邊。張單說別哭了,有我們兩兄弟,餓不死你。八貢說你媽為什麼騙我?田裏的活她一點都沒幹,她到底在做什麼?
快要進村時,八貢從擔架上跌下來。張單說擔架本來就沒編好,爹,你的心也太急了。要是等擔架編好了再抬你出來,那你就不會挨跌了……
秦娥冬天裏抱回來的那頭牛崽愈長愈壯實,但壯實的牛崽在春天的一個早上突然死去。天剛麻亮,秦娥端了一盆豆漿讓牛喝,牛崽喝得正起勁,突然就栽倒在地上,那些白色的豆漿沿著它的嘴角流出來,流了滿滿的一地。牛崽斷氣了卻睜著眼睛,死不瞑目。秦娥想是因為前世欠了牛的債,所以它來折磨我。它把債收完了,就死了。
秦娥把牛崽埋到路邊的土坡上,像是埋自己的小孩,很認真地壘了黃土砌了石頭。秦娥想牛就這麼斷子絕孫了……正想著,秦娥聽到身後有響亮的牛蹄聲走來。一轉身,她看見臘妹的爹帶著他的三個兒子,牽著三頭強健的水牛走向她家的水田。秦娥想臘妹爹還記著那口棺材的情。
中午,秦娥把飯送到田頭,還專門給臘妹爹帶了一壺水酒。秦娥本來是滿臉微笑地叫他們吃飯,但眼圈卻不爭氣地紅潤起來。看見臘妹家的人和那些牛,如見故人往事,秦娥想這種幫工,也許是最後一次了。
趁臘妹爹他們吃午飯,秦娥趕緊提著鐮刀到田埂邊割草。秦娥把鮮嫩的草抱到牛的麵前,牛們便爭搶著吃。臘妹爹想秦娥還是那麼善良那麼愛畜生,過去幫她做活,人沒有虧畜生也沒有虧。秦娥在田埂上來回割了三趟草,便像一隻鳥撲到水田裏,整個身子成大字擺著。臘妹爹以為是她不小心跌了一跤,但好久還不見她起來,便丟下飯碗跳進田裏,看見秦娥雙目緊閉,嘴唇發白。秦娥輕聲地說,我眼睛一黑,就栽倒了。
秦娥和八貢都臥床不起。臘妹爹和他的三個兒子在田裏忙了一天,便悄悄地離開穀裏村。他們沒有跟秦娥打招呼,生怕給她添麻煩。秦娥的目光越過窗口,看著他們在暮色中走遠,心想等我能夠下床了,一定做一餐好飯好菜請他們來吃。
謀子再次見到秦娥時,秦娥手裏多了一根拐棍。秦娥的步子邁得慢邁得艱難,走路的姿勢像個臨產的婦人。秦娥沒有喪失警惕,在山坡上走著奇怪的路線。謀子看見秦娥摔倒了,像一截木頭那樣轟隆隆地滾到溝裏。
寂靜,寂靜了好久,謀子才聽到一陣輕微的響動。謀子聽到秦娥說,仔哎,我要死了。尋著聲音望去,謀子看見秦娥頂著一頭白發朝自己爬來。離坑洞還有一丈遠,秦娥抬起頭,說仔哎,你怎麼像泡在血水裏?這個洞怎麼會是紅的?我的眼裏怎麼全是紅色?謀子打了一個寒戰,看見秦娥的左眼角流著鮮血。一根細木棍紮在她的眼角上,隨著她的爬行而搖晃。謀子說媽,你別來了,你再爬我就死給你看,你別管我了。
秦娥爬到洞口,說謀子你看看媽的眼睛,快瞎了吧?你千萬別死,你死了我就沒想頭了。謀子說反正我遲早都得死,活著隻是暫時的。秦娥說要死,也要讓媽先死。秦娥從衣兜裏掏出一團飯,遞到謀子的手上,說快吃吧,我已經幾天沒來了,你一定餓壞了。謀子說你走吧,你走了我再吃,你快去找金伯幫你治眼睛。秦娥不停地抬手抹眼角的血。謀子從胸口摸出那塊女式手表,塞到秦娥的手裏,說媽,我再也不需要時間了,你拿去賣一點,買藥治你的眼睛吧。秦娥滑向溝底,帶著滿頭的鮮血爬過草坡。她爬過的地方,草都變成了紅色。
八貢用他高亢的哼喊聲與家庭的災難對抗,他的聲音常常把秦娥淹沒了,使人們忽略秦娥的存在。串門的村人走進八貢家,一聽到八貢的哼喊,便飛快地逃離。再也沒人來串門了,隻有金光進入秦娥的房間,為秦娥治眼傷。
麵對金光的喂藥熬湯,秦娥再也拿不出什麼來感謝他,家裏再也沒值錢的東西了。秦娥說金光,現在我就指望你了,八貢他喊得那麼厲害,恐怕挨不過幾天了,你這輩子也沒找個伴,等八貢死了我就去陪你。金光說八貢一時半會死不了,他是心病。秦娥從衣兜裏掏出那塊女式手表遞給金光,說這個你拿走吧,雖然不值多少錢,但是我的一點心意,現在我就指望你了,還有謀子也指望你了。金光把手表掂了掂,說我隻能給你治病,別的你就別指望了。
離那個災難的日子已經八個多月了。孔力走路越來越吃力,但孔力卻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頻繁出入後山,去摘野果子吃。一天,孔力用樹枝和野花編了一個花環戴在頭上,花裏胡哨地又朝後山走去。六甲說你去後山做什麼?孔力說去玩,去會野漢子,去偷人。
六甲遠遠地跟在孔力的身後。孔力一邊哼著山歌,一邊捧著肚子漫無目的地遊蕩。孔力走過草坡,走過山溝,最後停在一棵酸楊梅樹前,像一隻笨熊把手伸了許久,仍然夠不著楊梅,險些跌倒了。六甲站在山這邊喊別跌壞寶貝,別摔壞我孫子。她一邊喊著一邊朝孔力跑來。孔力頓時沒了興致,一屁股坐在樹下。烏黑的楊梅在陽光照射下,像一盞盞小小的燈籠掛滿枝頭。六甲來到樹下,說我爬上去,我去幫你摘。說完,六甲吐了一口酸水,開始朝樹上爬。孔力覺得她像一隻蒼老的母猴。
秦娥在六甲和孔力進入後山的這個中午,腹部開始疼痛。陽光從窗口打進來照到床上。秦娥在床上滾來滾去,感到腹如刀絞,劇痛從身體的內部傳出,一陣強過一陣。她終於呻吟起來。
八貢聽到秦娥呻吟覺得奇怪,想多少苦她都熬過來了,多少痛她都沒有呻吟,為什麼今天卻呻吟不止?八貢頭皮發麻,脊背發涼,他想下床過去看看秦娥。他剛這麼一想,竟然就坐了起來,竟然就能下床,竟然不用扶牆也能行走。八貢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這個中午病情突然好轉。
秦娥見有一個人跨進房門,以為是金光。但當她在疼痛中再次睜開眼時,看見站在床前的卻是八貢。她嚇了一跳,連呻吟聲都被嚇跑了。她想難道八貢臥床不起是裝的嗎?如果不是裝的,那是什麼妖魔鬼怪讓他忽然站起來?秦娥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後山,孔力撿了一衣兜楊梅,歡天喜地地往回走。陽光愈來愈刺目,孔力頭上的花環已經曬蔫了。六甲一邊走一邊撿地上的幹柴。謀子看見手裏抱著幹柴的六甲,身影酷似母親。他好像聽到了母親的呼喚。母親好像在山坡上喊謀子,謀子,多好的太陽呀,你出來曬曬吧。謀子把六甲的聲音和母親的聲音混為一談,最終被溫暖的呼喊牽出了坑洞。
孔力,慢點兒走,別摔壞我的寶貝,別摔壞我孫子。六甲對著孔力的背影猛喊兩聲,突然看見謀子像一個未足月的嬰兒,從坑洞裏爬出來。謀子像是不適應陽光的照射,對著太陽厭惡地眯上雙眼,然後搖搖晃晃地朝六甲走來。六甲全身發麻,驚叫: 凶手,殺人犯,鬼……慌亂中,六甲舉起木棒朝謀子的頭部劈過去。謀子像一根朽木,撲倒在溝裏,鮮血湧出他的鼻穴嘴巴,鋥亮的頭皮裂開了紅色的笑口。
孔力在慘叫聲中回頭,看見六甲的臉都變形了。六甲對著謀子不停地劈,一下兩下三下……孔力喊別殺啦,殺人是要償命的。憤怒的被驚嚇了的六甲沒有聽見孔力的喊聲,機械麻木地揮動著木棒,仿佛在劈南瓜。孔力驚叫著從草坡奔向坑洞。六甲突然回過神來,軟坐在血泊上,哇地哭了。孔力看見坑洞周圍洇滿鮮血,血光籠罩整個山溝。孔力在血紅色的波濤中,看見了去年秋天的那個下午……
那天,蕭玉良肩挑做木工的各種用具,離開穀裏去幫桃村的王本超做衣櫃。眼看蕭玉良就要出村了,孔力忙從屋角拉出一張塑料布追上去。孔力把塑料布放到蕭玉良的擔子上,說你把這個帶上,可以遮風擋雨,可以墊在地上睡覺。蕭玉良感動地望著孔力,說到了年關,我會把做木工掙得的錢帶回來,你好好服侍媽。說完,蕭玉良肩披塑料布,像一隻鳥飛出孔力的視線。
蕭玉良外出做工,是迫於母親六甲的壓力。那時孔力已開始服用金光的草藥,六甲希望他們夫妻分開一段日子。孔力嫁過來三年,一直沒懷上小孩。金光悄悄告訴六甲,孔力懷不上不是孔力的原因。於是,六甲就想給孔力一點自由,或者一些機會,好讓她借別家的種子為蕭家傳宗接代。孔力送走蕭玉良,轉身看見謀子站在她身後。謀子露出一張詭秘的笑臉,說他走了。孔力說你笑什麼,你怎麼笑得像個小偷?有本事你晚上來偷呀。
那天夜晚,謀子爬窗進入孔力的房間。謀子說小偷來了。孔力一聽到謀子的聲音,全身就軟了,好像一件物品任憑謀子偷盜。謀子鑽進被窩,按亮了手電筒,看見孔力的臉頰泛起一陣紅潮。孔力說你開手電筒幹什麼?謀子說平時見你那麼漂亮,想看又不敢看,今晚我要看個夠。謀子一邊在孔力身上動作,一邊把手電筒晃來晃去。孔力那張好看的臉像秋天的蘋果,在手電光裏慢慢地熟透。
蕭玉良在謀子和孔力完事後,摸進了房間。誰都沒想到,蕭玉良會殺一個回馬槍。孔力慶幸蕭玉良沒早點回來,否則蕭家便真的斷子絕孫了。她不知道,其實蕭玉良早就回到了門外,他一直在等他們把事情辦完。謀子被響聲驚嚇,跳下床。蕭玉良像一堵牆堵住他的去路。謀子打開手電筒,看見蕭玉良手裏捏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鑿刀,朝他戳過來。顯然,蕭玉良是想要謀子的命。謀子躲閃,奪過蕭玉良手裏的鑿刀,反向蕭玉良戳去。打鬥中,蕭玉良一聲不吭,不喊不叫,原因是他怕驚動母親六甲,他以為他打得過謀子。
盛夏,孔力的兒子出生了。六甲還沒見到孫子的模樣,便被龍坪帶走了。六甲出村的這天,拚命地對著蕭玉良的墳墓喊: 仔哎,媽給你報仇了。喊過之後,人們看見六甲用手抓自己花白的頭發。大家都說六甲已經有了瘋子的跡象,總有一天,她會變成一個瘋婆娘。
為孔力操辦滿月酒的是她的母親以及兄弟姐妹。村人都早早地收工,擠進蕭家的大門道喜。秦娥也隨人流而來。金光高坐在蕭家的堂屋,以一副恩人的麵孔俯視眾生。秦娥抱著小孩坐在門口,每個進出的村人都在小孩的臉上輕輕地摸一把。繈褓中的嬰兒睜開眼睛,像是被秦娥瞎了的左眼嚇怕了,大聲地哭喊起來。秦娥想難道連嬰兒也懂得記恨仇人?但是,就在嬰孩哭喊的瞬間,秦娥記憶深處的一些東西被喚醒了,她覺得這張嬰兒的麵孔似曾相識,長得像她的謀子。
金光喝多了,提著褲帶從宴席上退下。金光剛一走出後門,尿便從褲子裏漏出來,他一邊屙尿一邊往茅廁的方向走。秦娥緊跟在金光的身後,說金光,你不是人。金光說你是指我把尿屙在褲襠裏嗎?秦娥說你出賣了謀子,是你告訴六甲,謀子藏在什麼地方的。你害了謀子,也害了六甲。金光說笑話,孔力早就知道謀子藏身的地方了,他們的關係早就不一般了。你以為孔力的病是我治好的嗎?我有那個能耐嗎?告訴你,孔力的病是謀子治好的。今天是你的孫子滿月呢。猜測終被證實,秦娥愣在茅廁旁。金光屙完尿,收了工具,緊了褲帶,又朝宴席走去。秦娥抬頭看著滿天的星光,輕輕地說: 蒼天保佑……
§§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