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流在那邊過著經理的生活,卻沒給我任何一點兒消息。我以為幾天之後他會回家,沒想到他連電話都沒打一個。堅持了好些日子,我主動給他掛了幾次電話,但房間裏一直沒人接聽,甚至半夜裏也沒人接。我想也許是他的電話壞了。一個周末的晚上,終於有人在鈴聲響過五聲之後,拿起了話筒。我說撒了謊就不敢回家是不是?他說工作剛開始,好多東西都得重新學,忙得頭都暈了。我說再忙也得睡覺吧。他遲疑一會兒,說我怕電話騷擾,睡覺前拔了線。我說還有誰敢在半夜裏騷擾你?他說這是度假村,什麼電話都有。我們正說著,話筒裏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我猛地警覺起來,問誰在你的房間?他說沒有呀。我說明明聽到一個嗲聲嗲氣的聲音。他說可能是跳線了。我說不可能吧,我聽到她說走了,拜拜。他發出冷笑,說你又疑神疑鬼了,不信你就過來看看。
我們放下話筒,剛才跳到耳朵裏的女聲一直在耳畔纏繞。我掐掐耳朵,疼痛是真實的。我回憶了一下,那不像是跳線的聲音。難道鐵流又在騙我?我來到鏡子前,看著裏麵那個因睡眠不足,臉龐稍稍顯得浮腫的自己,用手指輕輕地按摩眼角,想把那些企圖成為皺紋的小褶子按下去。在我沒按它們之前,它們還老實地躲在光滑的皮膚下麵,但是我一按它們,它們就像暴漲的河水頓時流淌起來,類似水波狀的線條堆上眼角,讓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魅力已經大大地打了折扣。我想我得找個人聊聊。
中午時分,我盡力挺直身板拉著鐵泉站在海霸王大酒店門前。門童早早地把那兩扇巨大的玻璃門拉開。我在準備進去之前左顧右盼,孔燕還沒到來。那些車輛在冷空氣中嗖嗖地奔跑,和我沒有一點兒關係。行人們都縮著脖子。幹爽的馬路被突然砸下的雨點淋濕,原本寒冷的天氣變得加倍寒冷。冷空氣和雨點使我感到自己很可憐。我噴著熱氣,領著鐵泉大步地走進去,來到一個事先定好的包廂,麵對麵地坐在一張寬大的餐桌旁。不知道這張餐桌的直徑具體是多少,但是我感到它特別大,大到看上去坐在那邊的鐵泉比平時要小許多倍。
等了一會兒,我的好朋友孔燕來了。我把在跟鐵流通話時聽到的跟她說了一遍。她說這沒什麼奇怪,男人都這樣,在條件沒成熟的時候,他們總是裝得很老實,一旦條件成熟……她搖搖頭,撇著嘴巴,好像已經看到了一個不可收拾的結局。她的表情激起了我對鐵流的進一步猜疑,我又狠狠地點了幾個菜。什麼螃蟹呀海蝦呀紅友魚呀沙蟲呀快都把我們給淹沒了。我們在盤子的騰騰熱氣中埋頭吃著。我說泉兒,你爸爸就要有錢了,不吃白不吃。鐵泉吃得肩膀一聳一聳的,整張臉幾乎裝進了盤子。我又說如果今天我們不吃,沒準兒明天他有了新歡,那我們可就沒得吃了。鐵泉從盤子裏抬起沾滿蝦殼的臉,疑惑地望著我說,媽媽,新歡是什麼?孔燕說是一個女人。鐵泉說那我們能不能不讓爸爸有新歡?我說吃就是一個辦法,從今天起我們每天來吃一次海鮮,把他吃窮,隻要他口袋裏沒有多餘的錢,看他還拿什麼去找新歡。鐵泉點點頭,像是忽然明白了,把臉重新埋進盤子叼起一隻螃蟹,說這就是爸爸的新歡。說完,他發狠地嚼起來,嘴裏發出哢啦哢啦聲。孔燕和我都被他的吃相逗笑了。
菜還在源源不斷地上來,餐桌上已經盤子疊著盤子。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這些菜是我點的,有的我從來就沒吃過,有的連名字也叫不上來。看著越來越多的盤子,我的胃口漸漸沒了。我說小姐,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怎麼會點這麼多菜?小姐走過來,低下頭,說我去幫你問問。小姐出去一會兒返回來,說這些菜都是你點的。我拍拍發熱的腦門,想這重重疊疊的明明是錢,哪裏是盤子。我說還有沒上的菜嗎?小姐說好像還有三盅鮑魚湯。孔燕說能不能退了?小姐搖搖頭,說我們這裏點了就不能退。孔燕和小姐正交涉,包廂的門被人推開,三盅木瓜盛著的鮑魚湯分別到達我們的麵前。我問孔燕,剛才我點鮑魚湯了嗎?孔燕點點頭說點了。我說我怎麼不記得了,這湯一盅就要一百五十元,我怎麼會舍得點它?鐵泉說你不是要把爸爸吃窮嗎。我對著孔燕笑笑,說是呀,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