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春燕: 你作為六〇後作家,卻寫出了不僅被五〇後、六〇後喜歡,也被七〇後、八〇後,甚至九〇後喜歡的作品,使你擁有了不同代際的讀者群。請你談一談你怎麼構建的這樣一條精神通道。
東西: 我的讀者還是小眾。雖有八〇後、九〇後閱讀,但都是圈子裏的人,也就是自己也寫小說的那些人,或者是大學裏寫畢業論文的一部分人。小說的敘事、構思、語言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到現在,已經發生了變化。比如,八〇後、九〇後不會排斥荒誕小說,他們的虛構能力超出我這一代。神幻、鬼怪,穿越、搞笑,他們都能接受,不像我們那麼依賴生活,那麼喜歡啟蒙、批判。當然,他們的寫作風格也是由他們的生活方式所決定。網絡捆住了他們的腳步,卻逼出了他們的想象。我喜歡超出我想象力的作品,我也喜歡幽默,荒誕。因此,我跟八〇後、九〇後有共同語言。我既承認小說在悄悄地變化,但也相信小說裏有些東西是不變的,比如觸動人心。這也是我們還願意閱讀經典的原因。
韓春燕: 你的小說具有一種尖銳的力量,生存的困境與現實的荒誕被你幽默的語言呈現出來,更具有一種黑色的殘酷。你本人在現實生活中大體來說是一個樂觀的人還是悲觀的人?
東西: 我是個短期悲觀,但長期樂觀的人,由無數個小悲觀組成大樂觀。我經常牢騷滿腹,杞人憂天。但我確實熱愛這個世界,熱愛親人和朋友。
韓春燕: 你怎麼看待文學在當下中國的境遇,或者,價值和意義?
東西: 前段時間,我做了一個青春文學獎的評獎顧問。這個獎在網上征集長篇,竟然有兩千多部作品參賽。我為這個數字興奮。不管文學麵臨多大的挑戰,它是不死的。因為,那麼多年輕人喜歡寫,就是證明。但是,文學的部分功能已經被影視作品和新聞故事所取代,也就是說過去我們隻能在文學中獲得的閱讀驚喜,現在也可以從其他藝術門類中獲得。文學不是獨裁者,它不會消滅別的藝術門類,相反,還為別的藝術門類,比如影視劇提供腳本。文學是一切藝術之母,它的自由度、思想性和語言的優美,是別的藝術門類永遠無法取代的。今天的文學,已經滲透到短信、廣告、微博等等領域,就像空氣和水,是人生離不開的營養。
韓春燕: 在今天,清貧寫作、寂寞寫作這些概念都麵臨著挑戰,拒絕市場的作家等於拒絕讀者,作家應該如何處理文學和市場的關係?
東西: 我不會拒絕市場,具體是把自己的小說改編為影視劇,至今我已有六部小說分別被改編為三部電影和五部電視連續劇。寫作不一定非得和清貧掛鉤,我看過一個資料,就是魯迅這樣優秀的作家,他一生的稿費以1998年的物價來計接近四百萬元人民幣,相當於今天的一千萬元。他用稿費養活了全家,卻絲毫不影響他作品的深度。美國暢銷書作家斯蒂·金一共寫了三十多部長篇小說,他說我不知道我在寫作的時候,那些大罵通俗文學的作家在幹什麼?當然,我們可以用通俗文學來界定斯蒂芬·金,但隻要看過根據他小說《不同的季節》改編的電影《肖申克的救贖》,恐怕我們就得承認他也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作家。一個作家一輩子不一定隻寫一部小說,也不一定隻寫小說,還可以寫詩歌、散文和劇本。如果上帝隻允許每人一生隻寫一部作品,那我會以犧牲市場來寫一部真正喜歡的作品。問題是,上帝並沒有這樣的規定。我承認市場對作家有一定的腐蝕作用,但是我們文學獎項的標準、評論的標準、學院派的標準、網絡的標準、報紙的標準難道對作家就沒有腐蝕作用嗎?正是因為有不同的標準,才讓不同類型的作品得以共生。
韓春燕: 當今中國作家麵對各種獎項心情很複雜,你覺得作家應該怎樣看待和處理寫作和評獎之間的關係?
東西: 我認為一切獲獎都是寫作的利息。一個作家不可能一拿起筆,就想我這是為了獲獎而寫作的。但是,獲了獎我會高興,甚至感激。
原載《精英》2015年第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