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說道:“喂,你這不要做人,愛做鬼的犯賤家夥,幹嘛騎我的馬?”
那人說道:“我不是騎你的馬,我這是搶你的馬,快來搶還呀。”一勤馬韁,白馬吃痛,撒開四蹄便跑。
少年不動,他雖喜白馬,但言念及孤苦伶仃的妹妹,隻覺得自己最落魄,最痛楚,方稍稍對得起她。
那人騎馬跑了一段路,又回了過來,雙眼滿是疑惑,說道:“喂,我可是在搶你的馬。”
少年說道:“我知道。”
那人說道:“你為何不搶還?”
少年說道:“你要自管拿去,大丈夫千金不惜。”
那人說道:“你搶還呀,意思意思嘛,沒點勁。”
少年不理。
那人說道:“我可騎馬走了。”
少年說道:“你自管去吧。”
那人說道:“我可真的騎你的馬走了,這回是一去不複還。”
少年淡淡說道:“隨你的便。”
那人說道:“古怪。”勒韁拍馬要走。
白馬甚戀新主,打著虎跳不肯離去,那人用掌拍打白馬,白馬受痛長嘶,一個人立,縱飛出去。
少年大怒,拔腳追去,攔在前麵怒道:“你為何打我的馬。”
那人回道:“這不是你的馬,現在是我的了。”
少年說道:“不管是你的,還是我的,總之你不能打。”
那人說道:“你不在的時候我還是打。”
少年登時啞然。
那人說道:“前麵有好戲,你看不看去?”
少年說道:“不看。”
那人說道“你不敢去?”
少年嗔道:“誰說我不敢去,是刀山火海嗎?是龍潭虎穴嗎?去。”
那人甚是高興,說道:“好,我這就不打你的馬。去,咦,它不肯走。”
少年替他一勤馬韁,白馬得得跑了起來。了施展輕功跟去。
那人說道:“哭鼻子的小孩,你輕功還算不賴。”
少年說道:“小爺有名有姓,可不是哭鼻子的小孩。”
那人說道:“寶號多少?”
少年默思片刻,說道:“高飛便是。你老人家怎樣稱呼?”
那人說道:“我老人家正是江湖人稱劍術無雙,掌法無對的太行派高手俞自在。”
高飛陡地停住,搔頭說:“我隻知道太行派掌門是俞仁風,可沒聽說過有俞自在這號人物。”
俞自在氣得胡須直翹,哇哇大叫,倏地下馬,欺到高飛身旁,右掌按住高飛左肩。高飛隻覺一股大力沛不可擋,不由自主地跌出幾步,心道:“這人武功好生了得。”驚奇之色現於臉上。
俞自在甚是得意,說道:“知道厲害了吧!俞仁風是我師兄,我是他師弟,隻不過他的排位比我稍稍高了這麼一丁點,所以他的名氣壓過了我的武功。江湖中人忒勢利眼了。”
高飛肅然起敬,說道:“前輩好功夫。適才又使得什麼輕功?”
俞自在摸摸胡須,說道:“那是本門絕藝‘如影隨形’,我看得你,你找不到我,捉迷藏似的,好玩吧?這功夫我師兄也及不上我,天下我第一,想學乎?待會兒我教你。”
正說著,腳步急促聲中一人出現在黑幕中,那人健步如飛,一忽兒便已走近。高飛見來人額頭寬廣,滿臉髭須,相貌威猛。
那人向高飛看了一眼,“咦”的一聲,轉頭對俞自在說道:“師叔,我跟丟了,那人忒也溜滑。”聲音洪亮。
俞自在雙眼一瞪,罵道:“你吃笨長大的麼?一個大活人說沒他就沒了。”
那人說道:“還好,苗師兄追上去了,跑不了的。”
俞自在不支理會他,說道:“這是我不成材的師侄易誌剛,這個小朋友自稱高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倆多親近親近。”
高飛一驚,心思:“原來他早就知道我的心思了,可我的真名又怎能對別人說呢。”忙抱拳問好。
易誌剛甚是親熱,拉著高飛的手往回走,對他師叔說道:“師叔,那邊有件怪事,請隨我來。”
兩人隨著易誌剛行了裏許路,撥開一堆草叢,見一個青衫男子躺在地上,身側一灘血漬,顯已死去有時。俞自在檢視傷口,見是件奇異兵器從頭頂直插至左腳底心,甚是訝異。高飛見那傷口極為細薄,顯非刀槍矛之類所刺,是十八般武器中的那一種?驀地想及,說道:“好長的劍,果然名不虛傳。”
易誌剛兀自不解,說道:“這是什麼兵器呢?是劍,三尺青劍,沒這麼長的劍。啊哈,是鞭!是軟鞭,可世上誰能有偌大力氣揮使軟鞭穿人而過呢?古怪,古怪,不可思議。”
俞自在並不接他的話碴,說道:“呂文達山東領袖,仁義豪爽,一手‘劈風刀法’亨譽武林,想不到會拋屍荒野,一世英命盡喪,可歎呀可歎。”
高飛猛然想起了雙親,心如刀割,說道:“前輩,這些人刺殺武林中有名望的高手,不知有何用意?”俞自在搔搔頭皮,說道:“這個,實實大費腦汁,猜不透,想我師兄也是不知道的。”
易誌剛一拍大腿,叫道:“師叔,我知道了,定是江湖中四大殺手之一蛇劍幹的。”神情很是得意。
俞自在臉上一副驚歎的樣子,似是要好好讚許他一番,“啪”的一聲,手掌拍在他的後腦勺,說道:“你總算明白過來了。真該向你師父討些藥吃。”
易誌剛捂著疼痛處,皺眉說道:“討什麼藥?”
俞自在道:“‘聰明丸’!丟人現眼。”
忽然,西北角黃焰衝天,分為三道叉開垂下,繼而消逝。俞自在神色登時嚴肅說道:“今日之事不能管了。”摸摸白馬,說道:“白馬,白馬,現在還壁歸趙,小朋友你很好玩,我們去了。”
易誌剛說道:“我把這位前輩埋了吧。”俞自在說道:“不用,埋在土下,爛在地下,皆成泥土,有什麼不同,不用麻煩。”與易誌剛同往西北角行去。
月眉西下,星辰寥落,黑夜似水浸骨,高飛一人佇立。
高飛瞥了呂文達屍體一眼,心道:“你這般去了,沒再牽掛,遠勝我孤苦無助,塊壘鬱積不能消散。”不禁自怨自傷起來,隻是怕俞自在去而複還,譏笑他這副膿包相,沒有淚下雨零。想這豪傑拋屍荒野,不久將被野獸吞吃,屍骨無存,死得無聲無息,無知無聞,與自己身世相交,實不知孰悲孰苦;心想反而好受些,牽著白馬踽踽離去。
東方肚白,天色漸亮。高飛來到一個小鄉村,這裏炊煙嫋嫋,雞鳴犬吠,打破了拂曉的寧靜.一排綠柳,柳絲曳地,宛然如一堵綠牆。柳樹之後是一條小溪,溪水清澈,淙淙流動。一個姑娘從狹窄道中走出來,步履輕快,來到溪邊的一塊石板上,掬起水漱牙,洗臉、梳頭。高飛頭一低,拂開柳枝,見那姑娘約莫十六歲,臉色微黑,左臉頰幾顆雀斑,但不掩容貌倩麗。不禁心想:“小雪也是這般大了,她會不會是?”坐在地下,雙眼凝視著她,覺得仿佛相像,又仿佛全然不對。那姑娘眸子漆黑,靈動可愛,活脫是妹妹的。絲發柔軟烏黑,光可鑒人,除了妹妹誰還配有。小嘴櫻桃,想起妹妹佯怒撇嘴,嘴角吊得高高的,不禁好笑。言念及此,渾身熱了起來。心腔似要跳將出胸膛,隻差沒有手舞足蹈,表現出來而已。可妹妹肌膚潔白無暇,媽媽常誇說是從牛奶中流出來的,沒有這麼黑,也沒有雀斑。忒傻了,女大十八變,妹妹顛沛流離,日曬雨淋,幸被好人家收留,幹得又是農家活,何足怪哉,可為庸人自擾。
喜極,待要開言,驀見眼前一片白色,接著寒冷刺骨。卻是那姑娘潑水過來。那姑娘初見高飛窺看,已是紅暈上頰,羞怯異常。可高飛目不轉瞬地死盯著自己,不禁柳眉倒豎,羞惱成怒。這時她一手叉腰,戟指怒罵。高飛雙手亂搖忙解釋道:“姑娘誤會了,我不是這意思。我隻是想問姑娘閨名、芳齡,恐怕我是你親哥哥。”
這話對高飛來說是一句癡話,出自誠意,可對那姑娘看來,卻是輕薄無禮之尤的言語。那姑娘嗔道:“無恥下流的東西,該殺千刀,油煎的胚子。”腳一頓,拔腿向巷道裏跑去。
高飛一愣,但他畢竟不是傻子,恍然明白過來,知道她誤會自己是市井流氓阿飛了。思念親人心切,如何肯放過,一躍過溪追了上去。那姑娘見他追將而來,唬得雙腿酥軟,扶在牆壁上。
正這時,一條灰影從空中飛落,手臂伸出,摟在姑娘纖腰上,身形拔上,上了樓頂,隻聽得那姑娘“啊”的一聲,人已沒入他的眼線。高飛怒極,“妹妹”被人所劫,這如何了得,她金貴玉體,便是看一眼也是莫大褻瀆,縱身上了屋頂,跳高縱低,追了上去。
那人輕功甚是了得,帶著個姑娘沒怎麼成為累贅,頃刻間出了村子,來到縱橫交錯,密如棋布的鄉村水田。高飛怒極,喝道:“兀那賊子,放下我妹妹。”那人吃了一驚,回頭見是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發足急奔而來,輕功不凡。高飛這時看清那人,三十五六歲許,白淨麵皮,長眉秀目。倒是一副好模樣,隻是左頰一條極長的刀疤,顯得有些詭譎,敗了相。高飛抽出長劍,“刷”的一劍刺去,那人身法陡快,腰背一縮縱出好遠。這一劍刺了個空。高飛怒念:“妹妹流浪荒澤,我沒能好好照顧。如今為人劫持,豈能徒手無措,令她受辱。”其實他內心深處也知那姑娘是自己妹妹的希望渺茫,隻是思妹癡狂,萬一之望也會牽動情緒,如白浪滔天,翻湧難安。怒火衝天,一招“誇父追日”,幾步小跑,猛地縱躍,傾身飛去,星飛電走,劍劃流星,疾剌那人後背。那人右手抽出一支判官筆,回手擋擱,劍筆相交“當”的一聲。
高飛手臂微微酸麻,手下不緩,腳下卻踩了個空,落在爛泥上,一個趔趄。就這麼一緩,距離拉開了二丈之遠,高飛緊追不舍,奔跑如飛,那人輕功雖佳,終是帶了個人,又被逼近。那人罵道:“臭小子,搶你情妹妹嗎?這麼狠勁。”他事先窺探過,這家隻是一女,並無兄弟姐妹。反手點去,出招迅捷。高飛低頭矮身閃過,左掌拍出,掌力疾吐,勁風掃中那人左肩。
那人左肩疼痛徹骨,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心知不殺此人不足以作成好事。
徑往荒僻處跑去,待到一片偏僻空曠之處,倏地收步,把那姑娘輕推至草叢中。姑娘穴道被封,不能動彈,眼色惶惑,恐懼已極。
那人抽出另一枝判官筆,獰笑道:“不知好歹的黃毛小子,敢擋‘白麵靈孤’的駕,你已走到鬼門關了,我就送你望鄉台去吧。”
高飛眉毛一棱:“這人便是‘白麵靈孤’胡流逸,早就聽說他是個巨盜,窮凶極惡,一對判官筆出神入化。我俠客門專誅此獠!”道聲:“看劍。”遞劍過去,劍走偏風。胡流逸身子微斜,並不招架,運筆如風,點點戳戳,專攻偏穴。一劍二筆激鬥起來,人影飛舞,以快打快。
高飛劍法激揚急促,身法矯健靈活,但胡流逸招數輕靈抑且沉穩,內力遠勝,數十招後便落下風。驀地,高飛向前一跌撲,似是不穩,長劍卻削向胡流逸左踝處,胡流逸忙提腿後挪,卻見眼前一人拔身而起,淩空下擊,勢不可擋,急忙矮頭從旁側躥了出去。他方站穩身地,又見高飛滾地進擊,一時鬧得措手不及,左支右絀。
正這時,來了三個人。
一人說道:“哈哈,當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惡貫滿盈,人神共憤,誅奸除惡,見者有份。”聲音洪亮,正是易誌剛。他又說道:“咦咦,好生奇怪,高老弟劍法亂七八糟,顛來倒去,隻怕不妙。師叔,師兄,讓我助他一臂之力如何。”
易誌剛話音剛落,“啪”的一聲,定是後腦勺吃了他師叔一記。
俞自在叱道:“你這小子黑白不明,好壞難辨,偏要說三道四,胡言亂語,沒的丟了你師叔這張老臉。改天對你師父說不準你用劍。”對另一人說道:“苗若,你看我那小朋友的劍法,看出什麼名堂沒有?”這人正是易誌剛提到的苗師史。
那苗若二十三、四歲,身穿一襲白衫,修眉俊目,神態清朗,說道:“是,師叔。以弟子看來,這位兄弟的劍法看似全無章法,其實攻守嚴謹之極。挺有門道。你看這一劍,矮身進擊胡流逸的下盤,眼角可掃到他的上身動勢。左手掌心向上,隨時可發擋敵。一腳釘地,另一腳卻是虛空微曲,涵勁未發,趨避自如。攻固是出人意表,守更是匪夷所思。以弟子看來,要創製這套劍法非經過千錘百煉,精益求精不可,看來是大有來曆的。弟子見識淺陋,看不出是哪一派,哪一路的。弟子還有個愚見,不知對不對?這套劍法似乎用在身形瘦小的人更為合宜。”
俞自在摸著兩撇胡須,點頭讚許,說道:“你看不出來,我也說不上來,咱爺倆好扯平。”他昨夜見高飛一個在曠野裏神神道道的,心感好奇。出言搭腔,三言兩語之間又發現他性子倔強,言語有味,行動怪異,甚合平生脾胃。當時太行派為武林除害,兜捕巨寇‘白麵靈孤’胡流逸,便邀他同去,以便試試他的身手如何。不巧的是胡流逸甚是狡獪溜猾,被他一時走脫。更不巧的是派中剛好發生一件剌手的事,不便外人參與,便匆匆去了。事完之後尋跡追來,正好見到高飛和胡流逸激鬥。
胡流逸後見高飛詭招百出,一時難為應付,又見俞自在三人追來,直嚇得魂飛魄散,更為難敵。他自知今日之勢凶險異常,反倒漸漸靜下心來,一時不明劍法來路,左躍右閃,施展輕巧功夫遊鬥。雖迭遇危險,卻總能化險於頃俄之間,三十招一過,判官筆威力使發,“嗤嗤”有聲,招數陰柔毒辣,力道沉猛。
高飛終是內力運遜對方,每一擋擱之間,手臂震得酸麻,虎口欲裂,一套精奇的“小潑浪劍”便無法一氣嗬成,節節連貫。眼見應付不易,想到俞自在三人同處一門,有援有幫,不似自己煢煢落單,無人點撥武功,不禁氣苦,咬碎銀牙,出劍霍霍,進擊攻敵絲毫不肯少了“當”的一聲,長劍砸飛,一筆刺向他的膻中穴……
高飛自知無法抵擋,閉目受戮,卻聽“哧啦啦”聲響,正是苗若長劍粘開判官筆。又一人閃入戰團,出劍如虹,大開大闔,淩厲已極,不是易誌剛是誰?苗若一笑躍開。
高飛見易誌剛劍光閃動之處,寒氣迫人,如幻如真,刺臂削砍,一柄三尺冷劍在他手中凜凜生威,看得怔怔不已,又妒又慚,控製不住,自悲自怨,臉如死灰,心已裂碎。
猛地易誌剛雷喝一聲,氣貫於臂,劍比電快,擊中胡流逸胸膛,穿胸至背。
這一唱,一劍對高飛來說無異於是兩個巴掌,他悶聲不語,走到那姑娘身旁,替他推宮過血,解開穴道。那姑娘從驚悸中清醒過來,對眾人福了幾福,臉現感激之色,又對高飛說道:"謝謝大哥舍身相救,方才莽撞誤會之處,還請原諒".高飛不理會,問道:“姑娘,你可認識一個叫雪俠的姑娘,年齡與你相仿。”那姑娘茫然不解,搖頭不知。
高飛仰天苦笑,聲震雲霄,哀痛欲絕,也不答謝苗若救命之恩,棄劍離去。正這時白馬得得而來,高飛登蹬上馬,拍馬離去。
俞自在說道:“我說嘛,我這小朋友很有脾氣。”
高飛催馬行了一段路,緩轡閑走,漫無目的。陽光和暖,雲淡天清,他依綠傍柳,留足於田間小徑,心情漸次舒展,幾家農人田間作農,牧童騎牛吹簫,女人溪邊挽袖洗衣,淘米,一片恬適景象。
來到一棵槐樹下,一個粗布短衫的農夫正靠在槐樹幹休息,箬笠遮住了他的臉,赤著一雙泥腳,旁邊放著了一個陶壺。高飛正感口渴,下馬走過去,見他的手背青筋突出,說道:“大叔,能給些水喝嗎?”那人取下箬笠,提起陶壹,揭開蓋子,裏麵並無水,淡淡說道:“你跟我來吧,我家離這不遠。”高飛見他四十來歲,臉色黝黑,胡子拉碴,兩鬢已顯斑白,眉間含愁,偶然間雙眼湛然有神。那人邁著腳丫子往前就走,頭也不看高非一下。高飛牽馬跟去。走過一段羊腸鳥道,來到山腳下,眼前一座竹製小屋,木槿為籬,正是他的家。
走進院中,他女人正坐在凳子上縫衣,西北角籬笆圈著一群鴨子。那老漢說道:“取些水來給這位客人喝。”轉頭看高飛時,卻是一震,帶出驚懼哀痛之色,雙眼茫然,說道:“咦,你……”但隨即寧定。他女人捧了一碗冷水出來,高飛道了謝,一飲而盡,入口清涼,略帶著些甜味,全身登時一爽。
鄉下人甚是好客,他女人笑著說道:“就這裏吃飯吧。”高飛見日在中天,說道:“如此叨擾了。”她便走到鴨圈旁,捉了一隻肥鴨,入內整治去了。
那老漢眉頭緊鎖,坐在門檻上,癡癡出神,望著西南角的一團白雲,不吭一聲。
他女人捧了一把瓜子出來。高飛磕著瓜子,心想,這裏雖是平淡,卻沒有江湖血腥仇殺。
過了一會,他女人搬出一張小桌,桌上放了一大碗鴨肉,一碟鹹菜,三碗白米飯說道:“鄉下地方,沒什麼好招待的,可不要嫌棄。”
那老漢埋頭自顧吃飯。他女人為高飛夾菜勸吃,甚是殷勤,說道:“吃得多,長得壯。”高飛道謝不迭,暗道真是良善之家。
正吃間,蹄聲得得,接著,走進二人,一男一女,正是高飛所救的二人。二人甚是驚喜,齊聲叫道:“恩人。”
高飛笑道:“呀,是你們啊,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什麼恩人不恩人的,可不須這樣叫。”心中卻甚是得意。
吳峰作揖相謝昨日救命之恩。陸靜妙目盈盈凝睇著高飛,兩頰微紅。
高飛笑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區區小事,何足道哉”
吳峰又問起姓名,高飛說了。
吳峰看了一下那老漢說道:“高兄,這裏……”高飛道:“我路過此地,承蒙大伯,大嬸熱情款待。”他女人說道:“一起用飯吧。”
吳峰說道:“不勞麻煩,我倆已用過了。”對那老漢說道:“唐前輩,晚輩此來還是那一句話。”
高飛暗自罕道:“他這江湖中人與這鄉下老漢會有什麼瓜葛?
唐老漢淒然說道:“吳英雄,你不用費口舌了。唐丘山呀唐丘山,你一輩子吃素,想不到臨死還要吃狗肉,我心已死,就讓我老死一生吧,江湖之事我還是不再涉足了。”
吳峰說道:“唐前輩,你俠義為懷,晚輩向來是十分欽佩的。難道你真要在這事上一栽倒地嗎?”陸靜冷然說道:“唐前輩,我爹爹三番兩次,或親自登訪,或遣人來,難道你真要執迷不悟,為惡人庇護?你這是知錯不改,罪上加罪。你幡然悔悟,改過遷善,將功補過,江湖朋友還會敬重你是條好漢。你如繼續頑固,一頂到地,來來來,我倆比劃比劃。”吳峰喝道:“陸師妹,不可莽撞。唐前輩是前輩高人,怎會不明事理。”陸靜冷笑道:“前輩高人嘛或許,‘明曉事理’,哼,卻萬萬不是。
高飛心想:“他原來是江湖中人,做了什麼錯事,才會懊悔隱居在此。不過他這個人還是不錯的,想也不會做出為人所不齒,很壞的事。”
唐丘山仰天沉思良久,說道:“知錯不改,罪上加罪,我這輩子想贖自己的罪孽已是不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想了很久,有些事讓我漲破了腦袋也理不出個頭緒。吳英雄,容我些時日,我定會向你師父登門謝罪。”
吳峰喜道:“當真?”
唐丘山苦笑道:“我不想變成十惡不赦,被無常投入輪回,永世不得超生。”
吳峰道:“如此,師父他老人家也一定會喜翻了心,小侄這裏代師父謝過了。”說完身子深深一揖。陸靜笑道:“這才是了!”
唐丘山搖搖手,歎了口氣,說道:“吳英雄,真正折煞老夫了。”
吳峰說道:“小侄這就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師父,晚輩這就告辭。”對高飛說道:“高兄,如你不棄,一道走做個伴如何?”
高飛心想:“多個朋友多條路,這人在江湖上走得開,對尋覓妹妹,報仇雪恨大有好處。何況他一身正氣,實可結交。”當下說道:“正有此意。”對唐丘山說道:“唐前輩,多謝你款飯之恩。如有差遣,晚輩萬死不辭。”
唐丘山凝目望著高飛,良久,黯然說道:“高老弟,盼你遇事勿急勿躁,多想想前因後果,千萬不要逞血氣之勇。”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三人均是不解,辭退而去。
三人信馬由韁,一路指指點點,說說笑笑。吳峰見識廣博,陸靜英風豪爽和高飛正談得來。先是幾句客套,後來沒了顧忌,縱談闊論,武林怪事,武功門派,奇人怪傑,都成為談資。高飛問起唐丘山。吳峰說道:“此人也本是個仁俠豪義之人,想當年駕小舟獨闖洞庭湖誅惡霸,蕩賊穴,江湖好漢無不拍案叫絕,――師父也是十分敬重的。唉,有心為惡,隻一已多,隻因一時腦袋發了熱,豬油蒙了心,做下了一件違背仁義道的事,以致身敗名裂,痛悔不已。”說道這裏,就不再說下去了。高飛見他不說,也就不追根究底。暗自嗟歎不已,轉而言他。
正聊得起勁,前麵天腳下黑煙騰騰,一片片灰燼或附著黑煙,或在潔淨的天空中烏鴉地盤旋著,上下起落。
吳峰說道:“定是出了什麼事,看起來像是官兵洗劫村子一樣,瞧瞧去。”
三人拍馬馳去,馬蹄翻騰,高飛一馬當先。繞過一片好大竹林,喧鬧聲漸響,三個看時,見是一隊身穿鐵甲,手持長槍大刀的官兵在村中縱火傷人,擄掠,肆意作惡。
這些人正是陳友涼大軍擊潰後,逃散的官兵沒個安落,燒殺搶奪,與剪徑的山賊無異。
其中一人罵道:“哪來的不怕死的?”揮舞著大刀大踏步過來。高飛手起掌落,擊在那人頭上,盔裂骨碎,倒地斃命。陸靜和吳峰齊聲叫道:好!”餘眾見三人強悍,棄甲曳兵,狼奔豕突,一陣風般逃個盡散。三個英雄哈哈大笑,又見屍殍滿地,不盡惻然。
吳峰歎道:“這也是命數使然,好在天下初已大定,黎民百姓安生樂業日已為時不遠。”把身上的錢物皆散予眾人。
高飛淚水盈眶,心想:“又有多少人要像我這般孤苦痛楚。”不忍卒睹,跨上馬疾行而去,吳峰二人隨後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