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蘭坐在葬禮的最前排。
\t放眼望去都是黑壓壓的一片人群,黑色的腦袋和衣服,沉悶的讓人喘不過氣。比外麵烏雲遮蔽的天空還要令人反感的顏色。
\t但是她自己也穿著純黑色的裙子,手臂上纏著黑紗,紗布的顏色混在其中幾乎看不清楚。汗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去,彙集到衣領以下的區域,內衣也很快濕透了。抱怨也沒有什麼用,她必須筆直的坐著,這樣才能保證直起身來的時候不會搖晃。所有人都在看著呢,她提醒自己。
\t因為在被別人看著,所以要加倍的注意。
\t但是悲傷還是輕而易舉的湧上來,稍微一動就能從身體裏溢出去。白金蘭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盛滿水的氣球,隻要稍微再加上一點壓力,自己就會隨著噗嗤的爆炸聲毀滅的體無完膚。
\t而周圍人的注視就是壓著氣球的那根針,分分鍾都有落下來的可能。
\t又來了一撥賓客,她掙紮著起身,朝對方鞠了一躬。靈台上的菊花堆得越來越多,遺像裏的人快要看不清楚了。
\t她討厭前排,非常討厭。
\t這點白金蘭和她的母親非常不同,白太太自詡什麼都要做到最好,而前排無疑是最好的證明。參加會議,出席活動,乃至是去看演唱會都要坐在最前排才能彰顯自己的身份。誰又記得住躲在後麵的麵孔呢?必須是活躍在前麵,才能引人注目,才能如願以償。如果不是這場意外,她大概會在自己父親的葬禮上留出一個前排來,然後從容的對著來客鞠躬還禮。
\t但是如今還禮的人不是白太太,而是女兒白金蘭。這個被母親的死亡完全摧毀的女孩此刻毫無主見,隻要稍稍的有一點風暴,就會被雨水打成飄零的殘花。
\t她討厭前排,就像母親所討厭的膽怯一樣,是個膽子小而沒有勇氣的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想躲在別人背後,什麼話都不敢說,什麼也不敢爭取。她天生沒有繼承家人的卓越細胞,到現在隻是個資質平庸的高中生。學習不能做到最好,社交也隻是勉勉強強,暗戀的人一直在刻意疏遠自己。所具有的那點卑微的自信甚至還不足以支撐她麵對一場葬禮——活著真是累啊。
\t她嘴唇稍微有點發抖,明明是夏天卻猶如凍成了青紫色。視線裏紛紛揚揚的菊花仿佛是種嘲諷,她快看不清眼前的人影了。
\t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t好像已經不重要了。
\t她眼睛發澀的去夠那隻手機,早上出門前父親說“如果你撐不下去了就給我打電話”,丈夫沒有出席妻子的葬禮,這聽起來真奇怪。
\t就像她現在孤零零的作為死者家屬在招待賓客一樣,來人不過是自己的幾個舅舅和小姨。白家的人稀稀拉拉,就像刻意忽略了死者“白太太”的身份。
\t真是太奇怪了。
\t白金蘭好不容易握著的手機宛如著了火,又發燙似地甩出去。她意識到了這個困局,父親不會來了。早上那句話隻是敷衍性質的安慰,他不會來母親的葬禮,白金兩家的關係已經走到盡頭了,正如他們夫妻的緣分一樣。
\t怎麼會這樣呢。
\t比人走茶涼更快的消逝的感情,明明前幾天父母還在商量去那裏度假。和睦的言辭間找不到任何的爆發點,但是那場車禍為坐標,父親那邊的態度就變了個幹淨。他收拾好了所有的存折和財產憑證,用死亡證明轉移了母親在銀行的存款。並且對來人聲稱那些都是自己的私人財產,妻子的那部分不知所蹤——母親之前在金家掌管生意的時候是有一大筆資金的對吧。白金蘭努力回想著,但是她在遺囑裏沒看到那筆錢。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她還沒準備好自己的理智。
\t但是風暴就要來了。她不安的絞動著手指,自己該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呢。如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憑父親拿走那些錢也不是不可以,她還是白家的孩子,說到底隻要沒被父親全部揮霍完遲早還要到她的手裏,畢竟隻有她一個孩子不是嗎?
\t或許這件事裏根本就沒有她說話的餘地,即使跳出來指證,也沒有人會承認。更何況她還沒有成年,這種對家人帶有惡意的指控行為說不定會被認為是“想家產想瘋了”。和自己的親生父親搶母親的遺產,怎麼也說不過去吧?
\t那些黑壓壓的賓客終於退席的差不多了,她輕輕揉了下眼睛,與之伴隨而來的是驟然的頭暈。
\t小姨輕輕拉了一下她的胳膊,然後從包裏掏出一份文件來。
\t她接過來剛看了第一頁,大腦立刻就被恐懼填滿了。
\t“你爸之前在外麵有別的女人,以後會不會結婚不清楚。但是根據醫院的消息,那個女人已經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