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琳知道這是風語者組織的標誌,他曾經在尤裏弗斯“曙光紀念館”的旗幟和最新的《芙蘭世界編年史》中見到過,據說是某位為風語者奠基的偉大人物的象征,但具體是誰,卻又無從得知。
“這邊請,賽琳小姐。”
順著兩側的旋梯,內壁上精致雕琢著卷帙浩繁的壁畫。她看到“夕陽的歐普諾斯”,罪民——現在應該稱之為“聖靈”——與五大靈族的討伐軍隔著歐普諾斯深淵對壘,星布的旗幟之下,無數的英雄人物,他們中的每一個放到和平年代都是足以被十境傳頌的存在,但在那場決戰中最不缺乏的就是英雄,所以絕大多數的他們的光輝相互掩蓋,離去並被埋沒,很少有人能記得他們的名字。
她看到“陰影使者撒加”,黑翼紅瞳的末世巨龍,它的雙翅震展,於是世界為黑暗所籠罩;它的血口張開,伊赫利特之鋒直到現在還保留著它深深的齒印。
她看到“鐸恩的崩毀”,第二浩劫中最為慘烈的畫麵,希望之城內夢魘肆虐,靈族的輝煌與驕傲頃刻間塌陷摧毀,人們的掙紮與哀號,湮滅在暗影之中……像是逆轉曾經被鑄造的過程一樣,偉大的鐸恩城一片一片被剝落,殘垣碎塊沉沒在雲海……
鐸恩崩毀的那一年她剛好出生了。賽琳至今也忘不了那時的感受,當你剛剛從混沌中獲得獨立的意識,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殘損崩塌的世界,絕望壓抑下仿佛再也沒有未來。
那是最深的夢魘,賽琳忘不了,這也是為什麼她選擇來到這裏。
最後她看到一幅壁畫。一改磅礴大氣筆法的,這是一個少女沉眠與另一個少女的懷中。細膩的筆觸在她們淒美的表情上刻印著傷痕,心碎的鑿刀勾勒出對視眸光裏訣別的淚落。在她們的身後,裹挾著流血的海與陰霾的空,世界張牙舞爪,叫囂著毀滅,可是她們的此刻,銘刻雙眼的卻隻有彼此而已。
用最細致的筆法結局最宏偉的史詩,賽琳被這壁畫的感染力深深地震撼。可是,她怎麼也看不出這究竟是曆史的哪一幕。
也或者,她也和其他很多人一樣,也已經將之遺忘了。
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在這張畫前駐足了十分鍾。風語使者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沒有打擾她。她眨了眨眼睛,按捺住眼眶裏莫名泛起的濕潤,繼續朝上層走去。
旋轉的階梯並未能一直延伸到塔頂,到第三層的浮空平台,風語使者停步在霧靄傳送井之前。
“守望者大人在黎明之殿等候您,賽琳小姐。”
“謝,謝謝您的指引。”
她慌張地朝隱藏在白色連帽法袍中的人影行了一個騎士禮,然後心懷忐忑地踏進了迷霧的領域裏。
下一秒她站在了寂靜的神殿,寂靜到她能感受到的反饋是她的鞋跟與風語結晶地麵接觸發出的清脆,就是整個空間裏唯一的聲音。
霧光散去,她睜開雙眼。
一種奇妙的對視。她肯定這並不是第一次,卻記不起何時有過第一次,與那對幽藍的眸相對,頃刻裏那藍光深入她的靈魂,她的目光卻在她的瞳孔表麵反射折射,就像那隻是兩顆無情緒的風語結晶一般。
略無力地,她低下頭。輕紗的裙袂纖薄如銘刻著神秘紋理的昆蟲翅翼,朦朧了踏著水晶高跟鞋的雙腿修長白皙。再往上,層層疊疊的絲綢束腰,綴著細碎閃動的結晶串,像是和她共享著有頻率的呼吸。
然後她聽到聲音。
“來自蒂諾埃爾的賽琳·茵特娜,你毋需如此拘謹。”
柔婉如風。這是她對她的聲音的第一印象。艾雅·風之呢喃,她為人所知的名號,守望者,她為人所讚美敬畏的身份。然而在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賽琳感受到的,僅僅是一抹撩動她耳發的,從遙遠地方旅行至此的,柔婉而疲憊的風罷了。
“黎明衛隊新兵,賽琳·茵特娜參見守望者大……”
當她終於意識到站在她麵前的優雅絕美的少女就是二十年前破曉戰爭中拯救了靈族命運的傳奇組織“風語者”的最高領導,也是黎明衛隊宣誓守護的黑塔的主人時,倉皇地單膝下跪。
可就在下一刻她感到一陣輕柔的觸感托住了她的雙臂。
“叫我艾雅。”
她的笑靨。淺粉雙唇恰到好處的弧度兼具溫婉與嬌媚,凝光的眸裏仿佛流淌著萬種的心緒,交織的快樂與悲傷,懷念和歎息。賽琳從未見過這樣的笑,但那笑僅僅是風途經鏡湖的止水微瀾而已,隻是瞬間變重歸靜寂。她扶她起身,然後優雅地牽起她的手。輕移蓮步,邀她並肩坐在天鵝絨的柔軟沙發上。
說是被喚以神殿之名,但在賽琳看來倒不如說像是寢宮。寂靜於結晶牆壁結晶立柱結晶吊燈的絢爛裏,那沙發上完美嵌合曲線的凹陷,那梳妝台前婉轉垂落的一縷青絲,都是她留下的最真實的痕跡。這是隻屬於這個女人的空間,她就在這裏獨自度過了二十年。
白衣侍者再次從顯現的陣裏走出來,在桌麵放上壺裝的冰鎮紅茶和水晶杯盞,鞠躬然後隱去。
女人為她倒了一杯紅茶,不清澈不渾濁的赤銅色,更深的沉澱夾雜其間沉浮如透明折光的杯裏。
她從她的指間接過茶杯,戰戰兢兢以至於有一滴濺出落在女人完美的手背。在她還沒將抱歉說出口的時候,對方卻不甚在意地將那水滴放到唇邊,微微探出的舌尖,輕柔地吸吮手背的肌膚。
迷離的眸光,像在獨享著世間無雙的細膩與溫軟。
雙手端著茶杯,賽琳呆呆地注視著那一抹誘惑的淺粉,不由自主地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賽琳,你的故鄉是哪裏呢。“就在這時,她靜靜地發問了。
”回稟守望……艾雅大人,我是鐸恩人,崩壞後跟隨艾克琉斯大人遷徙到新城尤裏弗斯。“
”是嗎。“女人低頭用指間梳理著自己即使盤起末梢也及腰的藍發發束。”那為何你會吟唱蒂諾埃爾的歌呢。“
”是我的兄長塞摩斯,他是一名吟遊詩人,經常為我演奏各地的古老歌曲。”
原來是因為那首歌啊。
在進入到這水晶宮殿之前賽琳對守望者的召見有著千般揣測,卻唯獨不曾想是因為自己隨意的歌聲。黎明衛隊裏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作為其中罕有的女孩她十分受到歡迎,於是在他們的慫恿下她唱了那首歌。
”很抱歉打擾了您休息,艾雅大人。“
”完全沒有呢。賽琳的歌聲很幹淨,是沒有被濁世侵蝕的溪流,沒有被塵埃蒙蔽的水晶,我很喜歡。“
她又是瞬間笑了笑,手伸向賽琳的身後,溫柔地撫摸著她栗色的半長卷發,就像個愛憐的母親。
在她的話語和撫摸中賽琳的緊張膽怯終於稍稍舒緩。“艾雅大人是蒂諾埃爾人嗎?”
“不是,但那卻是我度過了絕大部分童年的所在,有的時候我都會不自覺地把它當做故鄉呢。”晶藍的瞳裏,一閃而逝懷念。“能在這裏,在這麼久之後聽到來自那裏的歌,我很開心,賽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