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對。完全不對，一派胡言，伊薇·甄妮斯，你剛剛所說的一切，就是本世紀最大的笑話。”
男人閉上眼睛緩緩搖頭，然後又一次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拖至城牆內壁上鑲嵌的窗前。窗外的世界原本應該是子夜的黑暗，然而在我眼中卻是連綴如長龍的火光。
“你是真的認為這個世界還有藥可救麼？你是真的認為在這個世界上苟延殘喘的他們的生命是有意義，有未來的麼？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真實的罪民的人生。“
”為了抵擋湮滅的侵襲，維持城牆這一史上最大的建築工程，拋卻駐紮於此的常備軍不算，每一個要塞轄區中，每年需要抽調二十萬人進行維護和修繕，這些人是從哪裏來的？每一個方位領的法律都不一樣，就以基洛斯為例，每個十五歲之上的罪民無論男女，都必須至少為城牆服役八年，而除此之外，對於剩下的族民們，每十人中也還會再抽出一人。在這個鐵律麵前，無論你是家財萬貫的商賈還是聲勢烜赫的貴族都沒有任何特權，就連莫蘭自己也一樣嚴謹地遵守著。“
”如果能夠抽調出應對湮滅的力量，我可以絲毫不自誇地說，想要突破夜幕之塔，反攻靈族世界對於我們來說絲毫不是難事，你們之所以還能夠堂而皇之地在高處享受著美妙的人生，純粹是因為我們在用生命為代價支撐著這個即將坍塌的世界罷了。即使背棄了誓約，卻依然要為了世界的存在而奮鬥，就是這麼悲哀的存在啊。“
”每一年，至少有超過七萬人犧牲在這城牆之上，除了被湮滅直接吞噬，或是在虛無者的劍刃下，在湮滅升華獸的爪牙下，甚至是在曾經的戰友的刀鋒下死掉之外，更多的是被瘟疫，饑餓和勞累纏身，毫無意義地死在工作的崗位上的。“
”什麼？你在問我們為什麼會讓這一切發生？為什麼作為一個領土的治理者，卻會不給工人們休息的機會，不給他們維持生命的口糧嗎。可事實就是，糧食這樣的東西從來都是不夠用的，就連這裏的所謂貴族，他們的生活所需也是配給製，而苛工——僅僅連維持這個城牆的存在便已經讓我們不堪重負，哪裏還有機會輪工和休息？這些工人們，他們是以生命在鑄就秩序的城牆啊。“
”從出生開始，他們的命運便是生存的掙紮，重複著父輩們所做的無意義的工作，一直到死亡的那一天。你認為這樣的他們，真的有生存的意義嗎？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著獨一無二的名字，但是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卻不過是一般無二的’螻蟻’罷了，而對於他們來說，整個世界都是無法逃離的監牢。你認為這樣的族類，真的有看到光明的一天嗎？“
有的，有的。
再怎樣深暗的黑夜，也終究會被曉光撕破，在怎樣的絕望，也隱藏著希望的契機，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們的命運會得到改變，你們完全可以換一種方式抗爭。
不要對靈族發動戰爭，如果你們誠心期求我們的幫助的話，我們也一定會接納你們的存在的，對於湮滅，所有的種族可以一起想辦法，而罪民——不，聖靈，也可以和我們一起，生活在相對穩定舒適的上層世界，享受先輩們沒能葆有的未來。
我是真的很希望自己可以說出那樣的話。
但是這一刻，看著窗外緩慢蠕動如長蟲的光火勾勒出城牆高大偉岸輪廓這一刻，看到遠處看不到麵容的瘦弱身體，背負著沉重的砂石無力地摔倒，或是直接在極度的饑餓中失足從百丈高空落下的那些所謂生命。
我說不出口。
感性的安慰的話，理智的勸解的話，全部說不出口。
因為。
我目所見的一切，都不過是單純的，積厚的，無法洗刷的絕望罷了。
”所以，不要再讓我聽到那麼天真的句子。“
”能夠改變這樣的命運，任何的代價吾等都願意承受。“
”就請你在‘彌諾恩波斯’中，好好想清楚吧，伊薇小姐。“
古德裏恩拋下最後的話語，轉過身去，沉默地走向前方的黑暗，再也沒有對我說任何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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