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小姐你對罪民的曆史很感興趣嗎。”
“那個的話倒不是……其實我隻是路過而已。”我有些尷尬地隱瞞了自己真實的意圖。“倒是先生你,竟然來得這麼早,讓人很介意呢。”
“我嗎。”麵對我的反問,男人微微側過頭去,像是將目光投擲在書架的一角般說道。“準確地說來我並非參觀者,而應該是這次展覽的捐贈人才對。”
“啊?”第一時間我還沒有反應過來。
捐贈人,也就是說這裏有的展品是眼前的男人無償捐獻出來的嗎?是那些書籍資料嗎,還是源能投影中的畫麵?或者是說……我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展廳邊緣的霧靄冷藏櫃裏那些麵目可憎的虛無生物的標本。
“是的,有好多還算得上是獨家資料呢,這還是第一次公開展出後吧。”
原來店員說的那些珍稀的藏品,就是出自眼前這個沉著淡漠的男人之手嗎?可是我疑惑的是,這個看上去最多比我們略微年長的男人,作為他又是如何接觸到他口中的“獨家資料”的呢?明明舉手投足間散發著貴族的氣質,是不應該和腳下的原大陸有著任何……
這個時候我才突然注意到一個事實。
這個男人,這個正筆直地站在我的前方兩米處,以無情緒的目光回應著我的窺視的男人,在他的身上我能夠感受到的並不僅僅是貴族與生俱來的高貴。
應該說,那隻是受到服裝和打扮誇大的,原本隻有極小比例的一種氣質罷了。更多的,從那眼神中偶爾一閃即逝的星芒和那仿若雕塑般僵直的嘴角中乍泄而出的,那是……
混雜著在仿佛鋼鐵般堅硬的軍人之骨,虔誠中透露著微妙神性的祭司之魂,以及……那種經曆了太多失去,見慣了太多傷痛才能夠結痂的,深斂的內心。
“先生,您……是在和罪民打交道麼?”
“可不僅僅是打交道那麼簡單。”男人突然輕輕地一笑,我能夠感覺他應該是想要說一句玩笑,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笑容比他冷漠的表情更讓我感到不適。“我臉上這塊傷疤可就是拜他們所賜呢。”
似乎對我的微微怔然不甚在意,男人負手踱了兩步,繼續道。“難得遇上一個參觀者,又是這麼迷人的小姐,那麼就請容我向你介紹一下吧,或許可以比一個人參觀得到更多的體會才對。”
雖然是禮貌的邀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以他那沙啞低沉的嗓音說出來,卻像是命令般不容置否。也沒有等待我的同意,直接便走到了源能終端的麵前開始操作起來。
隨著他戴著金邊白手套的手指的動作,原本沉寂的源能粒子開始轉換排布的順序,在短暫的幻化後將一個畫麵呈現在我們眼前。
一個,類似旗幟之上的家徽的圖案。
圖案的正中,是一個黃金的羅盤,精雕細琢的指針斜斜地指向東北的刻度。羅盤的兩側延伸出黑色的羽毛和一種我不認識的深色係花朵,被看似雜亂無章其實對稱的藤蔓纏繞著的,是一把詭異的雙刃之劍,銀色的劍鋒上隱約地沾染著暗紅色,似乎是剛剛才啜飲過亡者的血液一般。
“你現在所見的就是罪民中守護東北的一支,也就是利卡爾家族的族徽。莫蘭·利卡爾這個名字,想必就算是鐸恩的小姐也應該有所聽聞吧,棄誓者運動的最高領袖,卑劣之輩中的佼佼者,這個時代最大的野心家。”
不僅僅是有所耳聞了吧。
當我看見畫麵中顯現的,那個少年讓人發自內心地感到壓抑的邪魅的笑容之時,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絕望的夢境裏。不過竟然可以捕捉到莫蘭本人的影像,眼前這個男人他……
“這是莫蘭在參加一年一度的夜幕之塔報告會的時候留下的影像,是個很讓人不悅的家夥。”
就在男人像是機械般不帶情緒地敘述的同時,我突然好像發現了什麼一般走上前去,拇指和食指在源能成像上做了一個拉伸的動作將畫麵放大,然後移動到莫蘭身後那個模糊的身影上去。
“那人的話,叫古德裏恩·白默爾,是罪民中守望正西的白默爾家族的次子,似乎是因為和家族產生了矛盾,而選擇了投靠莫蘭。他可以說算得上是棄誓者中的最強戰力了,被莫蘭稱作‘征天將軍’的棘手對象。”
放大之後仔細觀察,才發現那個身影的確是穿著祭司般樸素的服裝,有著一頭和他的性格完全不搭的優雅的紫色卷發。
無論是莫蘭還是像影子一般跟隨在他身後的古德裏恩,都和我夢境中所留下的印象一模一樣。
然而遺憾的是,在這幅畫麵裏也就隻有這兩個身影了。
沒有那個男人。
沒有諾維德。
“有沒有人曾經告訴過你,你和這座城市裏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完全不同,這個事實呢。”
就在我又一次陷入思覺的泥沼的時候,不知道何時繞到我身後的男人用他那萬年不變的沉厚嗓音問道。
“……”
“你和他們不同,完全不同。”問句擅自變成了肯定句。“你的眼神,你的眼神暴露你的思維,你的思維歸結於你的經曆,然而你無論是眼神,思維還是經曆,都和這座城市中占絕對多數的主流完全不同,這是為什麼呢?”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先生……”
“你看到過什麼?你品嚐過什麼?在你原本淺白到一句話就能概括的人生裏,究竟發生了什麼才讓你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他的語氣,終於有了變化。
語速越來越快了,音調也仿佛受到月光牽引的潮汐般一層一層地升高了起來。
“我很好奇。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夠看到更多,請像我展示更多吧,迷人的小姐。”
與此同時,我能感覺到地,從我的身後開始急切地迫近了。
心中的不安終於讓我無法再選擇忽視。
“抱歉!”
我低下頭有些大聲地拋下這兩個字,從他的肩旁擦身而過,然後狼狽地奪路而逃。
“誒誒?客人你參觀好了嗎?”
“不參觀了,我還有事……”
雖然知道那個人並沒有追出來,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腳停不下來,似乎隻有保持奔跑才能讓我甩掉那不安的感覺。
不會錯。
那個男人,他的存在讓我感到心神意亂,他到底是誰?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鐸恩?他究竟想要做什麼,或者說想要看到什麼?
就像個謎,一個並不掩飾自己的特別的,有恃無恐的謎。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迎麵撞在了一個柔軟的身體上。
“米,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