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1 驟雨墜落征兆(上)(2 / 3)

他裝作委屈地掩飾心中得逞的喜悅:”思考任何事都這麼悲觀的話,作為同桌的我會很困擾的呐。”

不是悲觀。

我在心裏悄悄反駁他。

不是悲觀。而是在這麼一個過分樂觀的樂園裏,稍微客觀地看待問題而已。

這裏。整個靈族的中心,孵化統治者和領導人的溫床,足已影響整個芙蘭大陸走向的人物齊聚於此,意圖形成全由精英者組成的普通社會的學院城市——鐸恩。

在這裏生活的,名為“世家”卻又更多的被圈外人稱作“貴族”的靈族高位者,尤其是從小便在學院裏接受著最好的教育,養尊處優的少年和少女們——我身旁這位王子殿下則是其中當之無愧的佼佼者——對於沐浴在成功和優秀的雨霖中,從未嚐過失敗和失去感覺的他們來說,我或許的確要“悲觀”一些吧。

然而我形容這麼多,並不是為了表現自己是多麼地與眾不同。

事實是,如果你有幸成為那個男人的女兒,成為那個少女的妹妹,成為這個少年的同桌。

你就一定,一定能理解我的感受。

——作為為數不多的,真正“普通人”的感受。

對於我的不置可否,王子殿下理智地選擇了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對了伊薇,今天剛見到你的時候,你的麵色似乎不太好呢。難道是做了什麼讓人困擾的噩夢嗎?“

剛剛走出泥潭,又踏入了新的禁區麼?

還真是冒失呢,艾克琉斯。

”或許吧。那個夢我已經不太記得清了,可是算不算夢魘呢?我也說不清吧,模模糊糊的像是預兆一般,像是自己在另一個故事,另一個場景裏,扮演了另一個角色一般。“

你看見的,是剛剛卸下重重戲服的我,眉宇中的疲憊也是當然的。

”伊薇從小就喜歡做各種各樣的夢呢,我還記得你以前有過一本專門記錄夢境的筆記本,每一頁都畫著不同的場景,不僅是我,連芙蕾雅和薇蘿學姐都不能理解你畫的意義呢。“壓低帽簷,艾柯以一種不應該出現在即將成年的年輕人口中的語氣懷念地說。

是啊,或許”會做夢“這一點,就是這個”普通“的伊薇·甄妮斯,唯一值得稱道的特異了吧。

”那麼久遠的事就不要再說了好麼……虧我當時還因為你們的慫恿立誌做一位‘繪夢師’的說,在知道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這個職業,隻是你們聯合起來拿我取樂的時候,我真的連從鐸恩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會做夢。而且並非一般的夢。

最早讓我得知這一點的,是艾柯的前任,我七年前到五年前的那個同桌。事到如今,那個有著藻綠色鬈發,左側別著一個惹人憐愛的貓形發卡的少女叫什麼名字我已經不太記得清了,隻知道那時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甚至算得上是唯一的朋友了。

“咦?伊薇的夢是彩色的嗎?可是我的夢永遠隻有一種顏色呢……不僅是我,像……她們也都隻能做單色的夢呢。而且,也不可能像伊薇這樣記得清楚……”

那麼也更不可能詳細描述出夢裏的場景,人物和劇情,也更不可能在之後的某一個時間,見證那個夢在現實中重演了——是這樣的吧。

當發現自己和數量眾多的“他人”有著根本上的不同的時候,那種仿佛異類般的排斥感曾經滯重地阻塞過我的靈魂,那個少女,最終也因為班級的調整和我漸漸疏遠,不再像當初那樣無話不談了。

就在那個時候,我做了一個夢。

然後,艾柯出現在了我的身邊。

“將我們的讚歎當做是嘲笑什麼的,不隻是我,就算是芙蕾雅和薇蘿學姐也會困擾的吧。”艾柯笑著搖搖頭,“繪夢師這個職業的確還沒有衍生,但是在我看來如果這個世界上能有第一個繪夢師,那她一定叫伊薇·甄妮斯了,不是麼。”

“可惜的是現在的我可能相比那時反而退步了吧。你也知道,我已經過了幻想的年紀,過了可以心無旁騖地繼續做那樣的事的年紀,而且……”說到這裏我稍微停頓了一下。

腦海中,模糊的亂影掠過。

“現在的我,也已經不再記得清晰了,不是麼。”

隻留下模糊的概念,讓我不寒而栗,妄圖逃離卻不知如何逃離的,絕望的征兆。

“畢竟是夢而不是現實吧,如果沒有籠罩於幻渺的輕紗,不就太缺乏神秘感了不是——誒?”

揚起下頜側目而視的少年。

高談闊論戛然而止。

因為一滴冰涼的結晶墜落在他仿佛古代雕塑般高挺的鼻梁。

幾乎是同樣的時間裏,我和艾柯以同樣的動作仰望上方的天穹。灰色,沉默地不堪重負地積聚著情緒的灰色,在我們未嚐留意的隙間悄然主宰了天幕下的一切。

雲,深暗而低垂,像湧動著不安的魂靈,而那魂靈,隨時都可能憑著壓抑到臨界點的決意化作實體墜落。

不,是已經開始了墜落才對。落在艾柯挺拔的鼻尖上,落在我連衣裙無法籠罩的,單薄的肩膀上,落在雲鯨淺藍色的平緩如海麵的脊背上,落在這高高淩駕於世界頂端的曙光之城上。

一場驟雨。

“下雨了啊。”“是呐,下雨了呢。”

有些奇怪。

作為這麼一座完全又源能結界籠罩的,在層雲的高度開辟出了獨立的空間的城市,雖然曾經也有過降雨,但那也是為了維持城中穩態而刻意使結界膜稀薄以透下雨來的,一般來說在那之前都會有麵向全城的通告——毫無征兆的降雨,十七年來我是第一次見到。

應該是不可能的事。

缺乏實感。

仿若夢境。

艾柯他,應該也有著和我一樣的感受吧。

“哎呀哎呀,在我發表那麼精彩的演說的時候下雨,還真是讓人困擾呢。”他歪過頭來,朝我無奈地聳聳肩。

然後將戴在頭上,對於他來說實在是樸素得有些過分的帽子,毫不紳士地蓋在了我的頭上。

“你說呢,伊薇小姐。”

【2】

雨。

以一種溫柔的方式,在短暫的醞釀後入侵了整個世界的精靈。她們從比我們更高的天際墜落,然後在站台的穹頂上,在站台外漫長的人行道上,在人行道上低著頭匆忙穿梭的少年和少女的發梢和披肩上。

碎成流光。

我站在這裏,腳下是幹與濕兩種狀態間涇渭分明的交界線,在我手指能夠觸摸到的近處,晶瑩的雨滴綴落成珠簾,卻永遠也無法進入我所在的世界。

給我戴上帽子披上製服的那個少年,還真是多此一舉呢。

風月的上闋,剛剛從雪月的寒霜中解放出來的空氣依然氤氳著微涼,附著在指尖激起了一陣僵硬的蒼白。

不禁有些擔憂,將帽子和製服帥氣地扔在我的身上,在車廂裏”哇啊啊,那是艾克琉斯王子殿下“”王子殿下真是太耀眼了,我要被他的光芒融化了“的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留下一句”我去買一把傘,在站台等我“然後小跑著消失在驟雨中的少年,會不會因此而著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