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霞跟著慈安一行僧眾走到寺門口,門外早已站滿來領貢品的百姓,其中還不乏一些小廝模樣打扮的人,想必是鳳涅城中的權貴人家。
今日煙霞身邊四大婢子盡數到齊,其實原本煙霞身邊伺候的人應該更多。隻是她不喜人伺候,纖離也不勉強,所以平時身邊也隻有王嬤嬤一個掌事,以何蕊為首的一品宮女,以及玉香、玉蓉、玉淩三個二品宮女。“國師可知,為何世人總是愚昧,隻信這些俗物?”慈安突然發問。煙霞雖然不解,卻依舊回道:“方丈尚佛,不該有此疑問。”
“為何不該?老衲信佛,是因心中有佛才信,並非因他人而信。”慈安追問。
慈安言下之意很明顯,他們與他不同。
寺門口的百姓早已排好了隊,在大慈寺僧人的組織下開始領取貢品。煙霞一眼掃去,才發現領到貢品的百姓,皆是一臉虔誠,雙手如同捧著稀世珍寶。其實那些隻不過是在佛前供奉過一日的糕點幹果,若說有什麼特別之處,不過是從禦膳房出來的,多了幾分精致罷了。可是他們信佛,信天上的神明能帶給她們福音,連帶著也相信這些隻在佛前供奉過一日的物十。煙霞收回了目光,語氣低沉有力:“天下的百姓是很良善的,百人信佛,便會變成千人、萬人信佛,他們信命、信天、信地,不是因為愚昧,是因為無奈。”因為沒有自保能力,所以無奈,就像三年前。幼子弱女,無人保護,即使是以身護人,也不過是徒增一個冤魂。“因為無奈,老衲倒覺得國師說得不對。若真是百姓無奈,那不是因為帝君無能麼?”慈安的聲音不大,除她之外也無人聽見。隻是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不該從護國大寺的方丈口中說出,何況他們兩人是忘年之交,纖離對他的信任,她看在眼裏。
煙霞這樣想著,刻意忽略那一抹不願別人誤解他的怪異感覺,嘴上說得淡然:“方丈說得也對也不對,帝君再英明隻能救身,不能救心。千百年來,佛教鼎盛便是有此原因。百姓該有信仰,在他們遭受病痛時,在親人離世時,那是心病也隻有心中有寄托才能好。況且……”況且纖離其實一直很好,短短三年穩定了局勢,開了新朝。他的努力和堅持,她其實一直都知道,即使他迫使她做了這個假鳳女,她也不可否認,他是很好的帝君。隻是那些話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隻因寺門口發生了小小的騷亂。煙霞要說出的話也被打斷,隻得對何蕊吩咐道:“你去看看前麵因何事吵嚷?”“是。”慈安也不追問,隻是看煙霞的眸子有些與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倒有些不同。何蕊很快便回來了,對著煙霞行禮道:“國師,已經問清楚了。原是那下麵有個長得十分嬌俏的小娘子,跟著自家哥哥來領貢品,卻不知是被哪家的小廝瞧見了,言語調笑了幾句。那小娘子的哥哥氣不過,便推搡了起來。不過現在已經無事了,寺內的僧人出麵,那對兄妹也已經走了。”煙霞點頭,朝前麵看去,也隻遠遠看見一個窈窕的背景。雖然穿著粗布麻衣,卻連背影也是清秀異常,也難怪會遇到這種事情。
寺門口的喧嘩不過是一個小插曲,煙霞並沒有在意。她卻不知,因為這個小插曲,她們之間錯過了第一次正麵相遇,也因此讓以後多了無數波折。
貢品很快便送完了,沒有領到的百姓雖然有些失望,卻並不喧嘩。煙霞見派發貢品的僧人又拿出一些糕點,卻不再是昨日供奉的糕點了。可畢竟是從大慈寺出來的,沒領到的百姓也隻是為了求個好意頭,因此也不嫌棄,高高興興的領了便攜著家人離開。見寺門口的百姓都領到了貢品,煙霞和慈安也不多逗留,轉身便要回寺裏去。夏日的日頭雖曬,今天卻有些微風,不知是誰的絲帕落在了煙霞腳邊。煙霞撿起來,朝人群中看去。隻見一個農婦一臉惶恐,嘴裏一直說著,國師恕罪,自己該死不該衝撞了國師的話。煙霞將絲帕遞給請罪的婦人,隻是笑笑道:“相逢即是緣,這帕子掉落在腳邊也許是天意呐。”那農婦也是聰慧異常,見煙霞並不惱,也不知哪來的膽色道:“這絲帕是我小女兒做的,隻可惜她早已出嫁,留在身邊隻是個念想。國師既然覺得是緣,小婦人鬥膽求國師留在身邊,也為我那可憐的小女兒,求一個福祉。”煙霞聽了也不推辭,隻收在袖口,便離去了。隻留下那婦人跪在地上,說可憐上天垂憐。一個人在那喃喃自語,卻是突然痛哭流涕起來。旁邊的百姓看了也並不覺得奇怪,這世間的普通百姓,誰家沒有一兩件傷心事呐,圍觀的人也隻當正常。夜。忙碌了一天的煙霞終於獨自一人在房內,屋內燭火通明。煙霞拿出袖內的一方絲帕,卻是與白天那農婦的絲帕一模一樣。熟練的對著燭火烤了一小會,便有影影綽綽的小字浮現。煙霞看著絲帕上的小字,一目十行飛速閱過。隨即將絲帕就著燭火點燃,再將宮燈的燈罩蓋上。做完這些,一時間再無其他動作,四下寂靜無聲。今日斬風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冒險讓那農婦演這出戲。連可能會犧牲一個暗樁,甚至會被旁人發現異常的風險也不怕,隻為了讓人遞進來這方絲帕,煙霞心中所有的不解和顧慮,都在看到這上麵的消息時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