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聽見那白衣男子的喝罵,顧縭不由得心頭一緊。她早就知道,在這個男尊女卑思想占主導地位的時代,女帝絕沒那麼好當。卻沒想到第一次入京,就遭到了這樣的當頭棒喝。
一時間,顧縭隻覺得再恢弘的天家氣勢,再華貴的玉輅金車,都在這一句“牝雞司晨”裏成為了笑柄。一想到晨間那些即將近身服侍自己的宮人們也曾對她諸般猜測調侃,顧縭覺得此時滿身珠玉的自己,就像個濃妝豔抹的小醜一般,終於登上了宣京這個舞台。
孟靜淵自然也聽到了這一聲厲喝。本來自京郊到宮禁這段路程,沿途皆已有前引的黃門令警蹕清道,可那人似乎是有備而來,一待得前頭的虎賁衛過去,便朝著九卿的車隊衝了過來。
“阿縭勿惱,靜淵斷不會容此宵小驚擾聖駕!”孟靜淵見顧縭聽到那人的狂言妄語,霎時間麵色灰敗,整個人好似被抽去了魂魄一樣半歪在了車壁上。一時心亂,竟顧不得敬稱,直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柔聲安慰。顧縭似是被他那樣的稱呼刺激到了,回神卻望見他眼中滿是心疼之意,憋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孟靜淵見此,便順勢將顧縭抱入了懷中。他本有幾分做戲之意,卻在感覺到她厚重的冕服之下瘦的有如一把幹柴的身子時,心中騰起了一股真實的怒意。
“公冶複何在!”隻見孟靜淵掀開車簾朝外喊道。
“屬下在此!”
“取本將的震天弓來!”
不一會,一把暗金色的長弓便被車外那人呈遞了上來。
“阿縭且等我!”孟靜淵在顧縭額上輕印一吻便縱身躍出車外。這一次不同於那晚,顧縭清楚的感覺到了自己冰涼的額頭貼上了他滾燙的唇。一時間,讓她整個人都像被點燃了一般漸漸回暖起來。
見孟靜淵持弓而出,她不敢如他那般掀開車簾,隻得微微從側邊撩起一角望向車外。沒想到這一會兒工夫,外麵已經圍了不少人,皆是同那白衣男子一般裝束的年輕人,駕著破舊的牛車,車上滿是蒿草。隻見那個為首的男子從中間生生截住了九卿的隊伍。他離顧縭的金根車已是不遠,正站在那牛車上朝百官慷慨陳詞。一旁的虎賁衛似是有所顧忌,遲遲不曾上前拿人。
兩方正僵持著,忽見孟大司馬站上位於王車前側的一駕立車,不發一言,便開弓放箭,隻聽嗖嗖數聲,那牛車上的男子立時仰仆於地,身上插著三枝赤尾羽箭,原是孟靜淵一箭三矢,皆中要害。他的同伴們探身上前,見那男子竟已然斷氣,直駭的哀嚎一聲,瞬間做鳥獸散。
眾公卿見此,隻以為誅殺那攔車之人是顧縭的意思,便紛紛讚歎孟靜淵武藝精湛。唯獨嵇丞相望著那倒地的白衣男子,半晌未置一言。
待孟靜淵退回金根車中,天子車駕便再次緩緩前行,那男子的屍身亦已被虎賁衛棄置路旁。這一回,大駕終於再無波折的駛入了宮禁。
最後顧縭在承天殿上再次接受了百官朝拜,這長路漫漫,從昆侖山直到京城的迎奉大禮才算圓滿完成。
“嵇相,今日於城中攔朕車駕的,究竟是何人?他這是所為何事?”朝會散去後,嵇丞相便自請入見。顧縭也恰有一肚子疑問,一見嵇相走進來,便立時上前詢問起今天的事來。
“他叫紀伯言,乃是太學的學生,十分有才華,在眾學子中,也頗受敬重。孟大司馬此舉,實是太過唐突了。”嵇丞相斟酌半晌,才道出了這個事實。
顧縭聽了心中更是一驚,也明白孟靜淵那一箭,怕是惹來了大麻煩。她才剛剛入京,就誤殺京中飽學之士,這滿城風雨一起,她的女帝路就將走的更為艱辛了。可她一想到孟靜淵那滿是心疼的眼神和那滾燙的一吻,卻也狠不下心去說責怪他的話了:
“大司馬也是無心,他一介武將,恐怕並不知曉此間的曲折勾纏。彼時他也是見朕被喝罵的窘迫不安,一時激憤,故有此舉,嵇相也莫要太苛責他了。”
嵇相聞言,望著略有幾分不自在的顧縭,默了半晌,便換了個話題:“陛下,今日您在殿上的應對十分得宜,老臣甚為欣喜,陛下聰慧,實乃萬民之福。”他這說的,是今日在承天殿接見百官的事。
“嵇相過獎了,朕隻是盡己所能,隻求旁人別再因朕是女子,就動輒聲討攻訐。”聽到嵇丞相竟稱讚她,顧縭心裏總算有了些安慰,直覺得不枉自己這幾天日夜苦記那百官名冊,另一方麵,也令她對孟靜淵的幫助更是感激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