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裝病的伎倆逐漸變本加厲,到後來不再是為了逃脫父親的懲罰,開始為擺脫掃地或者拖地板這樣的家務活而裝病。有一次弄巧成拙,當我聲稱自己肚子疼的時候,我父親的手摸到了我的右下腹,他問我是不是這個地方,我連連點頭,然後父親又問我是不是胸口先疼,我仍然點頭,接下去父親完全是按照闌尾炎的病狀詢問我,而我一律點頭。其實那時候我自己也弄不清是真疼還是假疼了,隻是覺得父親有力的手壓到那裏,那裏就疼。然後,在這一天的晚上,我躺到了醫院的手術台上,兩個護士將我的手腳綁在了手術台上。當時我心裏充滿了迷惘,父親堅定的神態使我覺得自己可能是闌尾炎發作了,可是我又想到自己最開始隻是假裝疼痛而已,盡管後來父親的手壓上來的時候真的有點疼痛。我不知道如何去應付接下去將要發生的事,我記得自己十分軟弱地說了一聲:我現在不疼了。我希望他們會放棄已經準備就緒的手術,可是他們誰都沒有理睬我。那時候我母親是手術室的護士長,我記得她將一塊布蓋在了我的臉上,在我嘴的地方有一個口子,然後發苦的粉沫倒進了我嘴裏,沒多久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候,我已經睡在家裏的床上了,我感到哥哥的頭鑽進了我的被窩,又縮了出去,連聲喊叫著:“他放屁啦,臭死啦。”就這樣,我的闌尾被割掉了。
很多年以後,我曾經詢問過父親,他打開我的肚子後看到的闌尾是不是應該切掉。
我父親告訴我應該切掉,因為我當時的闌尾有點紅腫。我心想“有點紅腫”是什麼意思,盡管父親承認吃藥也能夠治好這“有點紅腫”,可他堅持認為手術是最為正確的方案。因為對那個時代的外科醫生來說,不僅是“有點紅腫”的闌尾應該切掉,就是完全健康的闌尾也不應該保留。我的看法和父親不一樣,我認為這是自食其果。
(周岩摘自作家出版社《沒有一條道路是重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