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出戲的主人公的性格行為相當複雜,很難把握好,因為她是正在物理的和心理的牢籠中掙紮的一隻小鳥。梅先生演的《思凡》,筆者沒有看過,梁穀音演的恰到好處。梅先生當年演《思凡》時,數羅漢一場曾用過兩種布景:一是在北京的雙慶社時,用演員扮好十八羅漢,在幕內擺好各種姿勢,啟幕後色空上場數羅漢,等演到逃走時,拉幕,她在外麵唱,幕內撤羅漢;二是在上海天蟾舞台,用水彩畫的羅漢堂。因為這兩種方式都要拉幕、啟幕、再拉幕,妨礙表演,梅先生後來都不用了,仍用“守舊”,不換布景。(《舞台生活四十年》P135)
其實,可以考慮另外兩種辦法來解決妨礙表演的問題:一個辦法是用幻燈把羅漢像打在幕布上,呈現與取消都很方便,不會妨礙表演;另一個辦法是用演員扮演羅漢,上下場可依靠舞台的燈光變幻,即臨時熄滅舞台上的燈光,隻用一道燈光柱(“追光”)追隨照射著色空,其它演員暗上暗下。或用放“煙幕”(幹冰)的辦法掩蔽演員的上下。並且“活羅漢”不是呆立不動的,而是演出色空幻覺中的那些表情,另外也不一定要18個羅漢都上場,因為戲中隻數7個羅漢,可考慮隻上7個即可。並且可以不同時呈現,舞台上在這段表演中是暗的,隻用追光照射色空和她正在數的那個羅漢,暗的舞台正好象征她的潛意識的心理空間狀態。舞台上燈光變換在話劇裏是常用的,京劇裏也有(如“鍾馗”戲裏演他噴火時的場麵)。
關於傳統戲曲中的布景問題有3種主張和辦法:一種是不用布景。理由是傳統戲曲的一個特點是虛擬動作,有了布景,太實,影響或衝淡了演員的表演動作及其產生的審美效果。因為我國的傳統藝術,不論是戲曲或是繪畫,都有一個基調,即是不求“形似”而是要求“神似”。另一種辦法是很多布景。特別是在拍。戲曲電影時,像演話劇一樣的使用布景,認為這是一種比較徹底的改進。第三種辦法是有一點布景,但不多。例如亭子的一角,欄杆的一段,天幕上的一彎明月。實際上即是布景的一個或幾個片斷,使人感到舞台上不是繁雜臃腫,而是“空靈”的。
至於演出時用不用布景?用到什麼程度?還應該根據觀眾 的情況:如果是麵對廣大青年觀眾,是普及性的演出,還是用些 生動的布景好;對於老年觀眾,他(她)們已經習慣於甚至喜愛傳 統的虛擬表演,則以少用或不用布景為宜。總之,要根據觀眾的審美心理,靈活掌握。
昆曲表演的一大特點是各種細微繁重的身段,都安排在唱詞裏麵;唱詞裏麵也沒有大段過門。特別是《思凡》,劇中人物隻有一個,中間沒有休息的機會,演起來相當吃力。並且劇中與表演是一步緊一步,演員一直要忙到劇終,因此這一缺點就更為突出。可以說,昆曲的表演節奏過於緊湊,演員和觀眾都很緊張,實有改革的必要。例如在唱中加上小的過門來進行調節。另外,對於所有的唱詞不必要一一都用動作來配合,也可免得過於呆板。但是對於《思凡》來說卻有必要,因為台上演員隻有一人。
就目前經常演出的幾出昆劇《遊園驚夢》、《擋馬》、《活捉》、《癡夢》以及《思凡》等來看,昆劇的另一特點是:演唱速度比較緩慢,尤其是南曲部分,很少有京劇中[快板]、[流水板]那種快速的節奏,即使表演緊張的奔跑情節如《林衝夜奔》時,也是如此。昆曲的伴奏主要是笛子,聲音清越悠揚,並且與唱腔嚴密一致地吻合,因而也不像京劇中可以有“緊拉慢唱”的表演(像“打虎上山”那場),可以說昆曲的音樂形式使它的表演受到比京劇更大的限製。但是昆曲唱腔的特點是多低沉婉轉,清歌冷唱,所謂“調用水磨,拍捱冷板”,是精雕細刻,仔細琢磨出來的精品。唱腔不是在句尾,而是在字尾,甚至在一個字的中間,缺點是唱詞不易?聽清,優點是能表現刻骨銘心的感情深度。因此昆曲特別適合於表演人物的心理深處的若隱若現,若沉若浮的細微活動。
就目前情況看,昆劇中拍成電影的是《遊園驚夢》和《十五貫》,都是深入刻畫人物心理活動。前者是在“感情海洋”中的潛泳,後者是司法審案心理與罪犯心理,科學與藝術的交織。昆劇的表演形式特點適合於表演有深度的心理題材,不必在表演形式上作大的改變,也不必要求它去表現幹軍萬馬的激烈宏大的場麵,最好是“清歌曼舞”。現在是清歌有餘,而“曼舞”不足,把繁重的不停的比擬、模仿性動作減少一些,即讓“深穀幽蘭”發出的是沁人心脾的淡遠“清香”,不必要求或追求發出馥鬱的“濃香”。
《思凡》中有一支“采茶歌”,其後半部的演唱是非常精采的。口中念著經文,心裏想著“紅塵”——“念一聲彌陀,哧!恨一聲媒婆,念幾聲娑婆訶,恩哎叫,叫一聲沒奈何。念幾聲哆咀哆,咳!怎知我感歎還多。”這段表演把色空的心理活動表演得惟妙惟肖,生動活潑,富有喜劇意味。也可以說是表現了相當典型的“意識流”。可以說整出《思凡》的氣氛是沉悶和緊張的,但是這一段卻令人好笑,仔細回味也令人同情和歎惜。這段表演暫時緩和了戲’中的緊張情緒。
筆者看到梁穀音的表演比梅蘭芳的詳細介紹,還要豐富。例如小尼姑在念經時,由於心裏想著媒婆,而把木魚敲翻了等等。觀眾在看這段表演時,心情暫時可以鬆弛一下。下麵接著的是[哭皇天],其前半段,敘述觀看羅漢時發生的錯覺等心理活動,也帶來有一點滑稽和幽默的味道。接著就是重新進入緊張氣氛的高潮直到劇終——“造反下山”。
《思凡》的劇情和表演是步步向高潮發展,但中間隔以較緩和的情節,保持著一定的節奏。這段表演,在調節全劇的節奏中起著很明顯的重要作用。整個戲的唱腔節奏也安排得很好:4/4拍唱這段[山坡羊];後麵又追訴出家經過,[三眼板]唱[采茶歌],速度稍快,在表演對出家生活不耐煩時,唱[采茶歌],中途又轉[一眼板];接著她去回廊散步.,心境暫時較為平靜下來,唱的[哭皇天]為[三眼板】;見師父不在,決心下山,唱[風吹荷葉煞],用快速的[流水板],逃下山後,心情放鬆,以[散板]的[尾聲]來結束全劇。
梅蘭芳先生在其《舞台生活四十年》一書的第二集裏,詳細具體地講述了《思凡》的演唱動作與角色內心是如何配合的。這對於觀眾欣賞和理解昆曲的表演藝術,以及對《思凡》這出戲的欣賞都是極有好處,極有價值的。特別是對於不熟悉昆曲的人來說,更有必要仔細看看梅先生的這篇文章。梅先生在此文中說:“在京戲裏,夾雜在唱腔裏麵的身段,除了帶一點武的,邊唱邊做,動做還比較多些之外,大半是指指戳戳,比劃幾下,沒有具體組織的。昆曲就不同了,所有各種細微繁重的身段,都安排在唱詞裏麵。嘴裏唱的詞兒是什麼意思,就要用動作來告訴觀眾。”
對於《思凡》來說,主人公(也是唯一的演員)嘴裏唱的詞兒絕大多數都是她內心的活動。因此除去像“削去頭發”和“碓來舂、鋸來解”等是些模仿性動作外,其餘都是些表情動作。這就使得《思凡》表演的難度大為增加。作為演員,首先要充分地體會唱詞中的含意和劇情的發展層次,這是準確表演的前提。
梅先生係統地分析了色空的思想感情的發展,例如他總結說:“從出場的誦子唱到香雪燈為止,劇情的發展,是由怨恨而達到憤怒,經過思想上激烈的鬥爭,最後色空才決定逃下山去,全劇至此也是一個段落。”其中有些論述是很細致生動的,例如他接受齊如山的意見,從“南無佛,阿彌陀佛”的唱詞中要把小尼姑的煩惱初步表現出來:唱到南無佛時,先雙手合掌,皺眉頭,微露怨色,接唱到“阿彌陀佛”時,雙手重合一次,往外一推,配合了麵部表情,作出不耐煩的神氣。梅蘭芳說,這樣一改,與後麵的四句定場詩在掌握色空性格上較統一連貫。筆者在梁穀音的《思凡》中,見到了這個身段的表演。並且也並非隻此一處,筆者做過幾次試驗,即看完梅先生的《思凡》介紹一文後,立即看梁穀音的《思凡》錄像。每次都有新的體會,加深了對表演的理解和感受。覺得梅先生所說的“昆曲是歌舞合一,唱做並重”的看法確實如此。看戲要與看文章相結合,感受要與理解相結合!這樣才能學會更好地欣賞藝術水平較高的傳統戲曲。三、科學性
1.單調狀態與心理障礙
梅先生在介紹和論述《思凡》時,很注重分析說明主人公的心理活動,很多地方說得很細致很係統。例如她如何從怨到恨,最後發展到逃等等。但是有一處例外,即“數羅漢”一場,隻敘述唱到哪個詞句時,做什麼動作和舞台上的位置,沒有說明這些唱詞和表演是反映了色空的什麼心理活動?有何寓意?可能在有些人看來,這場表演是個插曲:小尼姑悶得無聊,去到回廊散悶時,看到羅漢塑像,獨自想入非非.隨便唱了幾句。可是從心理學和醫學的角度來看,這部分表演最富有科學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