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3 / 3)

“我說,許歡,你可要好好對待我們的王子明軒啊,在南江大學,有多少人為他打得頭破血流的,至今還有腦震蕩的後遺症。你若不善待他,當心人家來拚命。”

許歡也湊趣,說道:“那是一定的,我會成日匍匐在明軒腳下,聽候他的差遣。”

三個人在夜風清涼的街頭告別,時節是暮春初夏,空氣裏飄浮著植物含苞欲放的味道。周明軒和許歡慢慢一路走回去,不知道怎麼的,明軒的右臂正纏繞在許歡的肩上,而她,也並不掙脫。過馬路的時候,周明軒自然地緊緊握住許歡的手,擁著她走過斑馬線。

挨得近,能聞到許歡發際間散發出的氣味,這氣味一下子把周明軒帶回了那天,那天,他第一次去找她,和她一起從新校區坐車回市區,她身上散發的正是此刻的香。

走進弄堂時,四下無人,周明軒攬過許歡,親了親她的額頭。她的額有點涼,皮膚緊繃,冰清玉潔似的。而許歡也沒有躲開。

他們回了家,窗戶上的雙喜字還很鮮豔,兩間平房分別隔成了一大一小兩個房間,還有衛生間和廚房。室內都重新裝修過,大房間裏一張雙人床和一排簡易衣櫃,床上是新婚才用的大紅色被褥。小房間裏放著一架行軍床,還有一台電腦。周明軒媽媽過來視察時,就對這張行軍床迷惑不解,當時明軒解釋說,有時玩電腦玩得太晚,怕影響許歡,他就睡在這張床上,周媽媽當著許歡的麵就狠狠批評了明軒,說他永遠長不大,難不成遊戲還比個活色生香的老婆強?鬧了一對新人兩張大紅臉。周媽媽要是知道明軒每晚都在這張床上過夜,一定會發瘋的,明軒躺下來時,心裏想道。

是的,他們的婚姻是有名無實的,一早許歡就和周明軒講得很清楚,而明軒,在一個夜晚的思索後就答應了她,對於她的要求,也許他永遠學不會拒絕。

他不是不知道婚姻大事並非兒戲,可是,想到能與許歡在同一個屋簷下共度一年時光,他的腦子裏就沒有別的了。一年時間很長,會有很多事情發生,他這樣對自己說。

即便我一生與她無緣,可到底,我在她身邊生活過一年,在人前,他們是相敬如賓的夫妻,就像剛才在小目麵前,許歡確實像一個真正的妻子那樣天衣無縫地配合著他。回來的路上,他還吻了她,拉了她的手,那柔涼細滑的肌膚觸感讓周明軒的心狂跳不止,他覺得渾身躁熱,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周明軒起身去衛生間洗了一把臉,路過大房間時看到許歡已經睡著了,被子上攤著她看了一半的《新聞學概要》,整個人很不舒服地窩在枕頭上,長發糾纏,蓋住了她的臉,濃長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似的,微微嘟著嘴。

人睡著時總是顯得單純弱小,明軒幫許歡把枕頭放下來,又幫她換了舒服的姿勢,她唔了一聲,並沒有醒來,一個大翻身,把那本書掀了下來,啪一聲掉在地上,周明軒撿起來,替她放在床頭,又熄了燈,才回到自己的房裏。

難道自己的選擇真的是錯的嗎?周明軒在黑暗中兀自苦笑起來。

許歡的爸爸打電話給周明軒,說依著規矩,新婚夫婦滿月後要回娘家吃頓飯的,許歡的繼母也作好了準備,問許歡他們這個周末是否有空。周明軒趕緊說他肯定過來的,隻是許歡可能要去南京學習,就是不知道她何時動身。許歡爸爸馬上說好好好,那你一定來。

果然,許歡不能去,也不肯去。她正在選讀新聞學的本科學業,每個月底有一次麵授學習,她十分認真,不肯輕易請假,這是實情,另一麵,她又說,又不是真正的娘家,走得那麼近做什麼。

周明軒本來想說她爸爸也是好心,並且看得出他急欲與女兒重修舊好,此刻來了個知情識趣的周明軒,老人也知道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他對許歡,對她的家庭是全然陌生的,在不知深淺的情況下魯莽行事不是周明軒的作風。他隻好對許歡說他一個人去吧,因為已經答應了她爸爸。許歡看他一眼沒說話,但這神色落在周明軒的眼睛裏,他立馬就明白了,許歡有點怪他太投入了,一年為期,周明軒無須牽扯那麼多不相幹的人與事。

但周六那天,周明軒還是決定赴約,他換了一件粉色的襯衣,刮臉的時候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發現俊逸的眉目間有一股淡淡憂鬱,不覺有點淒然。“你已經結婚了,”他喃喃對自己說,“但是,你是一個沒有妻子的已婚男人。”

妻子許歡,還是去了南京。

許歡爸爸老遠就來迎周明軒,看到許歡沒來,倒也沒有太大失望,仿佛是在他的預料之中。這樣,咱們爺倆可以好好聊聊。他說。

許歡的繼母治了一桌的菜,弟弟小偉也停了補課在家裏候著,見到周明軒,立即站起來叫了他一聲“姐夫”,周明軒沒料到這一著,不覺臉紅了。周明軒突然覺得十分歉意,他隱約覺得造成他們之間這麼多年的隔閡多半是許歡的任性所致。他的肩膀上好像負了雙重的使命,他真誠地說,許歡的工作很辛苦,為了轉正,她簡直成了拚命三郎,這不,剛剛把她送上去南京的火車,自己才趕來的,請二老和弟弟一定見諒。

“我的女兒我知道。”許歡爸爸一再這樣說。

“可是,回門,回門,應當是夫妻雙雙回來的,小周,我們也是為了你們好。”繼母輕輕地說,但許歡爸爸一個眼神刹住了她。

翁婿倆小飲了幾杯,周明軒又和弟弟談了談學習上的事,並向他保證,如果他將來想考南江大學,他這個做姐夫的一定幫忙。四個人都笑了,許歡爸爸溫情地拍了一下兒子的頭,說:“要用功啊,別讓姐夫失望。”

“姐夫就是我。”周明軒對自己說,他還不能適應這個稱呼。

本來,吃過飯周明軒想告辭的,但看得出許歡爸爸還有話和他說。他們的話題無非是許歡,而許歡的一切,都是周明軒想知道的。

果然,許歡爸爸說了她自小沒有母親之類的,令周明軒吃驚的是,許歡媽媽並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樣早逝了,而是撇下許歡和她爸爸同另一個男人跑了。

“從此,我和歡兒相依為命,她自小長得花似的,招人喜歡,沒娘的孩子又格外招人疼,我們相依為命,日子過得並不壞,她小小年紀十分體貼,也比別家孩子懂事。那時候,我真的想一生就這麼守著女兒過了,雖然那一年我才二十八歲,但著實已經心灰意冷,歡兒是我生活中唯一的希望和光亮。

一直有很多人來給我做媒,一個男人帶著一個乖巧的女兒,似乎還是頗受歡迎的。每當這種時候,歡兒都十分警惕,她不隻一次對我說,爸爸,等到我長大就和你結婚,你不要和別人結婚啊。我哭笑不得,滿眼的熱淚隻好往肚子裏咽。

後來遇到了小偉的媽媽,才真正下了重組家庭的決心,小周,有時候,真的厭恨人生太過漫長了,過也過不完似的。歡兒十歲那年,我和小偉媽媽給了婚,一年後有了小偉,那時候,歡兒已經懂事了,她自然不再說和我結婚這樣的傻話了,但是她變得十分冷漠,她說,隻要爸爸同意她以後一直住校,她就同意爸爸結婚。從此她就離開了這個家,我也就管束不到她了。

對歡兒,我是深深負疚的,可是直到現在也找不到回報這份歉意的方式,明軒,好在她遇到了你,她有這點福氣真讓我覺得寬慰。”

周明軒是生長在幸福中的花朵,他的家庭完整而且趨於完美,爸爸風趣幽默,媽媽是家裏的最高統帥,看似麻辣精明,卻是標準的刀子嘴豆腐心,對父子倆人是除了愛還是愛。從十歲開始,父母對於周明軒來說,就是最好的朋友。許歡的父親在她十歲時再婚,這個年紀,正是青春蒙懂,把麵子看得比天大的時候,父親再婚對她的打擊是顯而易見的。自從,母親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她,她內心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而現在,相依為命的父親也要離開她了,對她而言,一定如天塌地陷一般,可是她已經不是五歲的小女孩了,哭鬧流淚都無濟於事,她選擇了冷漠,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周明軒覺得內心一陣陣抽痛,他似乎可以理解許歡冷漠倔強的個性是如何來的,明白了這一層,更有一種強烈的想保護她,疼愛她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