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中這清貞少女所乘的柏舟,其所用的柏木,也是一種清堅決絕的樹。《群芳譜》說柏是:“木之有貞德者,故字從白。白為西方正色。”柏木秉持了人所具有的貞德品質,並以此而得名。《孫卿子》說柏樹“經冬而不凋,蒙霜而不變”,柏樹經曆寒霜與大雪而依舊不變其葉青青的特質,令人把其與心念之始終如一聯係在了一起。
中國人有在墓地中遍植柏樹的習俗,西方人亦會在逝者的靈柩中放置柏樹枝。傳說希臘神話中的柏樹,是從一名少年的名字來的。少年賽帕裏西亞斯在一次騎馬狩獵時,誤將神鹿射死。為了懲罰賽帕裏西亞斯的過失,愛神厄洛斯建議宙斯將少年變為柏樹,既不讓他死,又讓他終生悲哀。柏樹的名字即從少年的名字演化而來,成了悲哀和哀悼的象征。
另外柏子、柏葉等也可食用、藥用。崔實《四民月令》曰:“七月收柏實。”嵇康《養生論》記載:“麝食柏而香。”古籍記載服食柏子有延年益壽的功效。修仙者喜歡食用柏子,而這柏子,亦不負眾望地讓某個年老修仙者脫落的牙齒重新生長了出來。
那帶有香氣的柏葉,也可以泡酒。我雖未有機會喝過,但想來也是有著亮烈的辛香的。《漢官儀》記載:“正旦飲柏葉酒,上壽。”
柏葉酒,正是這種用柏葉所浸的酒,古人在元日有飲柏葉酒、換桃符的習俗,這習俗一直延續到後世。
杜甫《元日示宗武》中有“飄零還柏酒,衰病隻藜床”的句子。明人袁凱又有“一杯柏葉酒,不敵淚千行”酒淚和流的淒哀之詞。
而我喜歡的是《楚辭·山鬼》中的句子:“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鬆柏,君思我兮然疑作。”山中人兒就像芬芳杜若,石泉口中飲鬆柏頭上遮,你想我嗎心中信疑交錯。
我查《天平禦覽》中柏樹的條目時,此句卻寫作“飲石泉兮飯鬆柏”,那山鬼不僅僅是以鬆柏為蔭,更是要以鬆柏為食物了。
你看這清香的柏樹葉子,那山中的美人兒也是吃的呀。這也許是古人抄書時一個小小的錯誤,卻讓我又想到了關於柏樹的一件風雅而好玩的事,一邊敲著字一邊心向往之,想著要不要去外麵折一枝柏樹葉子來吃。
梓樹·故鄉遙
維桑與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不屬於毛?不罹於裏?天之生我,我辰安在?
——《小雅·小弁》
上麵是由《小弁》詩截取一章,由桑梓樹起興,寫到了父母對子女應有的慈愛。
接下來,卻是一個翻轉。主人公對父母所栽的桑梓畢恭畢敬,對父母懷有孝順之心。但和父母的關係卻如皮與毛之不相屬。
子女孝敬父母,盡到了人倫的本分,卻反被父母放逐,因而心中痛苦,所以隻有無奈地向上天呼告。沉痛之情溢滿紙頁。
“維桑與梓,必恭敬止”,這枝葉葳蕤的桑樹和梓樹,多是父母所手植的,所以要對它表示敬意。
古人常在家屋旁,種植桑樹和梓樹。看見家門口的桑樹與梓樹,便容易引起對故鄉父母的懷念。之後“桑梓”的意象,也便成了故鄉的代稱。
梓樹,為紫葳科,梓屬,落葉喬木。葉子為寬卵形或圓卵形,闊大而美觀,初夏時,會開出白色、淡黃或淡紫色的唇形花朵。花落後,長出細長的圓柱形蒴果。蒴果有些像四季豆,裏麵包著一粒一粒扁平的種子,兩端各有一束白色絨毛。
少年時,偶然讀到作家孫犁在晚年寫的一句詩,“夢中每迷還鄉路,愈知晚途念桑梓。”你走至異鄉,走至遙遙的天涯海角,魂牽夢縈的,不過是夕照中一棟炊煙依依的房屋,還有旁邊那溫柔的桑樹和梓樹。
桑樹之葉可飼養蠶,梓樹之木為製棺良材。桑與梓,一個是日常之“生”,一個是落幕之“死”。兩棵樹亭亭而立,植於生命的兩端。冥冥中,昭示著一個人最樸素的生命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