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3 / 3)

竹子寧折不彎,中通外直,清奇而典雅,颯颯寒風中亦不改變自身的品質,而這正可比德於君子,與阮籍和嵇康等人的氣節極其相合。

這七株修竹中,嵇康獨具一種令人無限追慕的風致。

這株竹,立於魏晉浩浩的天風裏,枝葉颯颯,風過處有清響,清虛有節,可折而不可辱。

據《晉書》記載,嵇康“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嵇康的朋友山濤對嵇康的評價,更是充滿由衷的讚歎,他說,“叔夜之為人也,岩岩若孤鬆之獨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將崩。”

嵇康不僅儀表風度天下無二,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更是具有極大的人格魅力:挺如鬆,勁如竹,堅如石,傲如山,潔如玉,清如冰,“天質自然,恬靜寡欲,含垢藏瑕,寬簡有大量”。當時許多文士皆欲與之交。

嵇康雖是魏室女婿,但並不熱衷於政治,不願介入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名利紛爭。這位質樸男子理想中的生活,不過是隱居山陽,裸著背,在柳樹下鍛鐵。

鍾繇的小兒子鍾會對嵇康傾慕已久,輕裘肥馬,賓從如雲,前來拜訪。對如此隆重的陣仗,嵇康亦隻是視若無睹。他揮起的錘子,複又落下在通紅的鐵砧上。爐火映照著他古銅色背脊上的汗水。

鍾會在旁邊站了許久,無趣而尷尬,轉身訕訕準備離去。

彼時,嵇康才發話,問:“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鍾會怔了怔,答:“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晉書》說“會以此憾之”。興衝衝地做足了排場,去見自己的偶像,卻被偶像潑了一頭涼水。此事在胸懷並不怎麼開闊的鍾會那裏,種下了芥蒂。

魯迅說,這也是嵇康殺身的一條禍根。

此後,嵇康為好友呂安鳴不平,而被司馬氏尋機羅織罪名,逮捕下獄。嵇康入獄立即激起了軒然大波,豪傑名士紛紛表示願陪嵇康一同坐牢。

三千名太學生聯名上書,為嵇康請命。然而這些努力並未取得成效。鍾會向司馬昭進言,嵇康的影響力可能會威脅到司馬氏奪取天下的宏圖大計,勸司馬昭趁此機會將嵇康鏟除。

司馬昭於是援引“孔子戮少正卯”的春秋案例,判嵇康死刑。

這對名利淡泊的男子,麵對緩緩行來的黑衣死神,亦是從容鎮定。

臨刑之日,嵇康於刑場之上顧視日影,索來一把瑤琴,從容彈奏一曲《廣陵散》,曲罷仰天長歎:“《廣陵散》於今絕矣!”

隨後嵇康被處死於洛陽東市,時年四十。

他蕭颯不羈的身姿,被如血的夕陽投射在洛陽東市的地麵上,洇成一幅墨竹圖。

據《述征記》記載,仙陽縣城東北二十裏,仍有中散大夫嵇康的舊宅。現今皆成農田廢墟,而父老猶種竹木。

空有竹露滴清響,而那曲廣陵散已成絕唱。

除了嵇康綠竹環繞的舊宅,後世文人也多有比竹而居的。

王維的“竹裏館”,便是他在陝西藍田附近的輞川別墅裏的一所書齋的名字。“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他在深夜的竹林裏彈琴時,大概會想到同樣善撫琴的嵇康。

宋代的著名文人王禹偁在黃岡造了一所竹樓,並寫了一篇《黃岡竹樓記》:“黃岡之地多竹,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去其節,用代陶瓦,比屋皆然,以其價廉而工省也……”夏日竹樓聽雨,大概是頗有風致的罷。

寫這篇時,記起學校圖書館一樓閱覽室的竹子。映在白色卷簾上就是一幅很寫意的墨竹圖,滿眼竹影,簌簌地在動,如君子涉時光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