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龍宮裏已經有了無數個像我這樣子的女子,以後也會有很多,或者,他給我封一方水域,給我居住,然後,遺忘幾千年。
如果是那樣,我定會要求他,讓我仍舊住在永壽宮,守著我的父親和母親。
想到這裏,心下稍安,也許我需要這樣的一位夫君。
所以,當母親跟我說,龍太子向我提親時,我沉默著,沉默代表著默許。
觸比我預計的要早一天回來,他的功力長進了。
他眉飛色舞的跟我講這一路上遇上了些什麼人,發生了什麼故事,看到了什麼美景,他的眼睛清亮而又光澤,我像往常一樣津津有味地聽著,嘴角帶著微笑。
“顏涼,你個狠心的巫婆,你下次再把我攪那麼遠,我跟你沒完……”他扮鬼臉恐嚇我,然後從懷中掏出一些果子,“對了,我經過一座花果山時,給你帶回來一些果子,這可是人間美味啊,為了采果子,我和守著那裏的猴精鬥智鬥勇,要不然早回來了。”
那些果子鮮美動人,掛著螢粉的露光。
我放在嘴裏嚐了嚐,清甜爽口,不由得多吃了幾個。
不一會兒,頭腦昏沉起來,我醉眼朦朧地望著越來越模糊的觸,“你給我吃了什麼?”
“這種果子在人間叫作醉果,吃了就想睡覺。”觸低沉溫柔地聲音。
似乎換了一個人,從小和我打鬧氣我惱我罵我笑我的那個觸,從不會溫柔地對我說話。
“為什麼?”頭暈暈沉沉,臉上火火的燙。
“永壽龜王女兒不願意嫁於龍太子作側室,與無名小蝦私奔……”他口中吐出一行字,得意地朝我笑。
我氣結,“你,你……”
一陣睡意襲上來,我終於不支,閉上了眼睛。
觸的名字是我取的,第一眼看到他時,他頭上有兩隻小小的觸角,煞是可愛,似蝦非蝦的樣子,就叫他觸了。
他應該是有名字的,但我沒有問,於是,他也沒有說。
當我看到他震怒的狠狠掐住我的脖子時,頭上有兩隻隱隱地角,有別於他故意露在外麵的那兩隻觸角,我知道了他的身份。
龍子。
“顏涼,我真的掐死你就好了,你嫁誰不好嫁給敖吉?敖吉有多少個老婆,明知道他不能給你幸福!”他一反在永壽宮裏的吊兒啷當和毫不在乎的神情。
我推開他,新鮮空氣湧進來,我大口喘著氣,“你這是想和我私奔呢還是玩謀殺?”
他餘恨未了,磨著牙,“知道我聽到這個消息時,什麼樣的感覺嗎?天塌了,地陷了,感情受到欺騙了,我這九百年來天天等你長大,我容易嗎?居然招呼都不打個,隨便嫁人,再怎麼者,我們倆人至少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吧?”
“你怎麼不敢當著我的父母掐我?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在永壽宮裝得謙謙君子斯文人的模樣,一把我騙出來就這麼野蠻,我告訴你,我可是龜神之女,加龍太子敖吉之未婚妻,被你掐死了,你就等著天庭水族的追殺吧你……”我也沒好氣地回答。
他挫敗了,“顏涼,我鄭重再問你一次,你真的覺得嫁給敖吉,你能幸福嗎?隻要你不想嫁,別忘了你還有我這個青梅竹馬。”
“幸福不幸福我不知道,母親說我將會活得很久,這種生活應該很適合我,有個庇護之所,父母安康。”
他搖了搖頭,抓著我的手從水底潛入水麵。“顏涼,你想得太天真了。”
這是一片陌生的水域。
藍色的海水,在太陽底下泛起鱗鱗礫礫的光澤,像碎銀一般。
水麵有歌聲傳來,不遠處,一條條人頭魚身貌若天仙的美女們在水中快樂的翩翩起舞,那身姿柔婉優美,歌聲清亮遙遠,有如一幅不真實的仙境圖。
我正準備問觸,這裏到底是哪裏,她們難道是鮫女?
觸點點頭,示意我禁聲。
漂亮的鮫女們拖著長長地尾巴,她們沒有腿……
而我的母親也是鮫女,為什麼她會有腿?
正在這個時候,一群蟹妖無聲無息地靠近了她們,把手中的網慢慢的朝她們撒去,我驚呆了,正準備大喊出聲,被觸捂住嘴巴。
鮫女除了容貌和歌聲,她們的法術相當地低弱,何況是在沒有任何準備地情況下。
那些蟹妖在一頭大嘴魚精的指揮下,捕了好幾隻鮫女,餘下的鮫女在驚慌之下逃散開來,大嘴魚精也不下令追,心滿意足的帶著勝利品回去了。
觸帶著我在後麵偷偷尾隨而至,來到一隻荒蕪黑暗的小島上,島上一些石頭房子,海風中都有一股血腥味兒。
為了掩人耳目,觸把我和他幻化成一塊會走路的石頭,跟著那些捕鮫蟹精的後麵,鮫女們看到這座島個個臉上帶著絕望和恐懼的神情。
最後被關押在一座密不透風的屋裏,大嘴魚精和守島人作了一些簡單的交接,很快拿著一袋珍珠帶著蟹精們離開了。
他們在買賣鮫女,大嘴魚精是捕鮫人,這裏是一處收鮫所?太過份了,任何一種水族都是平等的,為什麼要因為容貌和長相被剝奪人身自由。
正在這時,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從不遠處的一座石房子傳出來,嚇得我毛骨悚然,是遭受什麼樣子的痛苦才會發出如此痛苦的聲音?
觸牽著我,朝發聲的那座石屋跑過去。
從石縫裏朝裏看,那是一座比較空曠的石屋,正中央有一個寬大的石桌,石桌捆綁著一個鮫女,她的身上鮮血真淌,幾個穿著黑色衣服戴著麵罩的人類或者已經不能叫作人類了,叫作魔鬼行刑手。他們手中尖銳的手術刀正沿著鮫女的尾脊處落下,切下她的健壯碩大的尾巴,然後,把一旁準備好的人類的修長美麗的長腿接上去……
到處都是血淋淋的……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殘忍的畫麵,忍不住恢複成原形,就想吐,觸及時拉我入隱秘的地方。
“他們在幹什麼?為什麼要如此殘忍的對待鮫女?”我憤怒了。
我的母親也是鮫女,我不能容忍他們這樣殘害母親的同族。
觸的聲音很平穩,波瀾不驚,“這是一處鮫女改造所,是人類和水族中默認的地方,鮫女天生貌美,卻因為尾巴不能獨立行走,所以被有居心的人改造身體結構,拿來利用。”
我有點悲涼,天生的無助感。
自古以來,不管是人類還是水族,甚至是上界天神,都是弱肉強食,鮫女就是弱者,所以注定了她們的命運。
“這樣的方法太殘忍,她們能活下來嗎?”
“被改造過的鮫女活下來的很少,除非生命意誌和體能相當頑強的人才能存活,正因為機率不大,所以改造成功的鮫女可以賣很高的價格,不過,人類和水族中富有的人很多,敖吉就有很多的鮫女妾室……”
“那些腿哪裏來的?”我渾身發寒。
“自是活生生的從人身上截下來的,這樣改造的機率會大一點,當然也可以有特殊的材料,但是相當的難得……”
我突然想起母親,還有父親5千年來的修為,疼痛一陣一陣傳到心上來,難道母親當時也曾受過如此的痛苦嗎?
為什麼?
我有點站立不穩,有一種巨大的不詳籠罩著我,我幾乎是用顫抖的聲音問觸,
“你帶來我到這裏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觸抬眼,直視我道,“我想問你,你需要一雙什麼樣的腿,或者我能幫你弄來,當作你的嫁妝。”
母親回憶當年時,那樣沉穩溫柔的她臉色變得灰白。
她的體能並不是很好,被改造之後,失血過多,沒撐過來,別人都以為她死了,就把她扔進海裏喂魚,被父親遇上。
然後,救了她,花了整整5千年的修為,她才活過來了。
母親哭著對我說,對不起,顏涼,我不該生下你。
很多水族貴族鮫女妾室,但從未育過孩子,可能是父親和母親太恩愛了,所以生了我,我不怪他們。
小時候,我甚至因為偶爾會變出小尾巴來比別人遊得更快而自豪過,現在,心下卻隻覺得涼涼一片。
手心裏全是汗,握著的拳頭捏得緊緊的,“我會被改造嗎?”
母親低下頭去,“顏涼,龍族血統高貴,隻要切下尾巴,你才能變成真正的純龜族血統,才能夠相互匹配,其實也沒事,有你父王在,他現在聚集了一萬年的修為了,你絕對不會死的……”
“不就是一個側室麼?不用匹配不匹配的。”我是一個半鮫女,這是鐵一樣的事實,擺在我的麵前。
“顏涼,那是龍族的規距,凡嫁入鮫女必須切尾,除非你所嫁之人願意放棄高貴的龍族身份,甘入低等族永世為奴……”母親的聲音越來越低。
敖吉會這樣做嗎?
嗬嗬,我和他才見過一次麵,他不過也是想多拉一個利益集團才決定娶我為側室,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少,怎麼可能會為我作這樣大代價的犧牲?想想都覺得自己太過於天真和無知了。
從來沒有哪一刻會有如此的恐慌,我轉身向永壽宮外奔去,“我要去觸,他說要帶我私奔的,他會帶我離得遠遠的,不用嫁給敖吉……”
母親哭著拉住我,“顏涼,別去找他,他保護不了你,他是早夭的命,雖然他貴為……”
荒島石屋裏的淒厲的尖叫聲在腦中徘徊不去,我喃喃道,我不能留在這裏,我要跑掉,於是我用力甩掉她的手,後麵的話漸漸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