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母兮如水(一)(1 / 2)

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

--《詩經》

月朦朧,水瀲灩,淚婆娑……

芝蘭堤一路逶迤暈入冥冥夜色。湖風拂麵,夾著幽幽蘭香,透著淡淡水氣,癡癡仰望天際,月依舊,不改湯山的迷蒙,不改暖閣的優柔,唯是……心何在?沉入深邃的湖底,沒入窒息的水波,芝蘭深吸一氣,雙手捂麵,鎮了鎮氣,然,悲自丹田而上,仲夏夜卻如臘月天,沁入骨髓的涼。

那五字,曾翻來覆去遭人嘲弄百千回,原以為心早已磨成繭,早已百毒不侵。唯,親耳聽他說,他說得那般平淡不驚,就像自己從不曾走近他的世界,自己與他隻是冷漠的陌路人……字字剜心,心悸不已……然,濃情蜜意、山盟海誓就在眼簾耳際,他的好細雨無聲,念及銀月的悄聲耳語……心弦微弛,芝蘭撚著帕子拭了拭淚,默默地凝著兩泓湖水。

相識無緣相愛,相愛無分相守……並非人生大悲。雲泥之別,相隔銀河之淵,淒淒築起鵲橋,戰戰兢兢危立橋頭……方是最悲。那剜心五字,今夜將熾沸紫禁城,自己還有何顏麵立足在……這個被自己稱為家的宮苑?癡癡朝湖水貼近,芝蘭定定瞅著湖水,似要看穿那微漾瀲灩。陡然止步,深幽的湖麵仿似蕩起繈褓裏的粉嫩臉頰,心瞬時一暖,頃刻卻是蝕骨的懼怖。辛者庫是前世今生揮之不去的陰霾,哥哥、額娘、阿瑪、全家皆為之所累,自己情路坎坷亦為之所累,難道……還要累及禩兒嗎?透骨薄涼,芝蘭不由揪緊帕子,捂住心口……

“芝兒姐姐……”銀月終是忍不住,碎步迎上來,攬著微顫的肩頭,低聲寬慰,“千萬別胡思亂想。皇上待姐姐好,我都瞧得見。皇上隻是一時氣急……這會氣也該消了,沒事了。”

歡聲笑語縈繞,卻聲聲不曾入耳……

眼簾腦海不斷浮現氤氳眸底的致命傷痛,轉身離去的微微一顫,心堵悶難耐,玄燁深吸一氣,心未舒,怖又生……西暖閣木簪自刎那幕一閃而過,心搐不已,玄燁不由騰地起身……

笑,嘎然而止,麵麵相覷,齊齊偷睨主座。太皇太後暗吸一氣,瞟了眼身側,幽幽起身,抬了抬手臂,朝孫兒招道:“哀家倦了,這花看來今夜開不了,都散了吧。皇上送送哀家,陪哀家走走吧。”

眉宇間凝著一抹淺淡紅霧,玄燁順了順,擠出一絲笑意,攙著祖母緩緩踱步。眾人皆起,行禮告退。

瞟了眼四下,太皇太後朝蘇麻使了個眼色。宮人會意,刻意遠遠落在祖孫二人之後。

暗歎一氣,太皇太後抬眸瞥了眼孫兒,道:“哀家是不讚成晉芝蘭為嬪,可皇上……有些話……一點破,這情麵就沒了。芝蘭好歹育有皇子……”

心頭愧疚愈甚,玄燁頓覺如芒在背,不由緊了緊手腕。

“哎……”眉角一蹙,太皇太後止步,扭頭凝著孫兒,道,“今夜,皇上……有失威儀。怎一遇上她的事,就亂了方寸呢?去瞧瞧她吧……”

“皇祖母……”

“去吧……哀家有蘇麻,去……”太皇太後眯縫著眼,不耐地揮了揮手,催促道。

未差步輦,一路疾走,蘭藻齋空空落落,心一瞬掏空,玄燁草草拂了拂額際的汗水,轉身便朝芝蘭堤趕去。

“皇上,奴才已差人去找娘娘了。天熱……您還是在屋裏等吧。”梁九功一路碎步緊跟,氣喘籲籲地請道。

芝蘭堤亦是空空落落……玄燁茫然地掃了眼幽幽湖水,竟是墜入心穀的慌亂。

“她?”一愕,太皇太後差點嗆到,把茶杯遞給蘇麻,清了清嗓子。

“臣妾給太皇太後請安,入夜……打擾太皇太後休息,還望恕罪。”芝蘭恭順地施了個萬福。

凝脂似蒙了一抹輕紗,稍許蒼白,星眸微微紅腫,雙頰透著一絲潮紅,朱唇褪作一縷流丹……太皇太後垂眸瞥了一眼,暗歎一氣,微微搖頭,頃刻,淡淡笑道:“不礙的,哀家正想找人嘮嘮,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