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陸遊《卜算子詠梅》
天氣漸涼,已然是臘月上旬。阿布鼐遲遲不見裕親王府的通傳,早先還著急天天企盼,如今漸漸也淡然了。隻有秋氏和芝蘭知曉,王爺是不可能召見的。
芝蘭漸漸也不再失魂落魄了,那暗香雖然時時憶起,終歸是虛無的,經不起這日積月累的油鹽醬醋。日子還得過,轉眼正月裏就是芝蘭十五歲的生辰了,開了春,芝蘭便得離家入宮,這一樁樁的煩心事,每件都比暗香來得現實,避無可避。
一日,一家人正在圍爐,院門外傳來敲門聲。這個光景一般是不會有人串門的。阿布鼐示意秋氏應門,秋氏笑著出了堂屋。許久,秋氏回到堂屋門前,身後跟著一名小廝。
未等秋氏出聲,小廝上前對著芝蘭笑笑,恭恭敬敬地問道:“格格可還記得奴才?”
芝蘭愕然,忙忙起身回禮:“當然記得,原來是廣泰安達,上次還多虧了安達提醒。”
阿布鼐乍看廣泰麵熟,突記起是那日裕親王的隨從,心底歡喜,也連忙起身招呼廣泰入屋。
廣泰守禮地打千,恭順地說道:“覺禪老爺不必招呼了,奴才擔待不起。此番前來,是應了王爺的吩咐,想請格格入府賞梅。主子聽說覺禪小姐不僅舞好,又善筆墨,這般文人雅士的活動自是不應該少了格格。”
阿布鼐很是得意,盼了這許久終是盼到了,事隔這麼久裕親王爺居然還記得,想必芝蘭當日給王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於是顧不得讓芝蘭吃完飯,便吩咐道:“芝兒,不好讓王爺久等,你這就跟著安達去吧。”
芝蘭望望阿瑪,複又望望秋氏和一旁的太太。倒是秋氏機警,忙說:“嘎達獨自在家無人照料,可否讓芝蘭帶著同行?”
廣泰見秋氏這般懇切,又見阿布鼐不曾發話,便自作主張地說道:“想是無礙,實在不行,我來陪少爺。”
嘎達甚是歡喜,騰得站了起來,也不顧吃飯了。自上次馬場歸來,私下裏不知跟芝蘭叨叨了多少回,在嘎達小小的心裏,裕親王可是比阿瑪更可敬的人。於是,廣泰領著芝蘭和嘎達上了院外的馬車,芝蘭心中暗想,不知富察可還在京裏?
馬車一路晃晃悠悠,嘎達倒是一刻都安寧不下,挑簾左顧右盼,複又對著芝蘭唧唧喳喳:“姐姐姐姐,王府是不是在皇宮裏呀?我們這是往宮裏去嗎?”
芝蘭隻是撫撫嘎達歎息:“皇宮有什麼好啊,不過是個金絲牢籠。嘎達,姐姐就要入宮了,如果運氣不好,恐怕嘎達都娶媳婦當阿瑪了,姐姐還在宮裏耗著。你說姐姐該怎麼辦啊?”
嘎達掰著手指算著,半晌沒回話。芝蘭苦笑,今日是怎麼了,居然對著弟弟吐苦水,他小小的年紀哪裏曉得這些,於是故作歡快地說:“嘎達,聽說王爺府上的點心很好吃,等會可別貪嘴惹人笑話哦。”說到吃,嘎達露了笑顏,咧嘴嗬嗬一路到了王府。
裕親王府很是氣派,嘎達看什麼都是新鮮的,隻是礙於禮數比馬車裏收斂了許多,一對小眼珠咕嚕嚕地一路都不曾停歇。芝蘭是再美妙的景色都入不了眼,心裏惴惴,究竟能不能見到那個人。
廣泰領著姐弟倆穿梭在逶迤的長廊裏,千回百折,終於進了一處別致的院落。果然是梅花琳琅滿目,隻是四下靜寂無聲,並不見廣泰口中的文人雅士。忽然,清冽的古箏如隔崆峒敲玉,古樸悠揚。
又是陽春白雪,芝蘭應聲穿過一處走廊,原是別有洞天,一處水榭迎麵,三麵環水借花成景。芝蘭眸子一亮,他果然還在京裏,隻是瞥到撫琴之人,心下咯噔,難怪方才覺得琴音似曾相識,原來是當日的戴佳格格。
富察靠著古琴旁的廊椅,閉目凝神甚為陶醉,如果不是兩尺開外端坐著擺弄棋盤的裕親王爺,這倒是一幅絕佳的才子佳人畫卷。芝蘭心中很不是滋味,興致索然。
嘎達看到王爺像似見了久別重逢的親人,正要狂奔過去卻被芝蘭一把扯住。“噓……”芝蘭朝嘎達噓噓嘴,瞪了瞪眼。嘎達見姐姐麵露慍色,低頭止步。
廣泰甚是機靈,朝芝蘭眨了眨眼便牽著嘎達沿長廊往回走。芝蘭頓覺為難,走不是留不是,進不是退也不是,倚著回廊直到一曲終了。
“怎麼來了就呆站著?”一聲驚醒了芝蘭,原來竟一聲琴音不曾入耳,走了神。這聲音芝蘭心心念念了百千回,隻是複一聽見卻不是那番滋味。
芝蘭上前一一行禮,戴佳格格上上下下打量著芝蘭,無比親昵地扭頭問富察:“這位也是爺的客人?”
“想是王爺的上賓。”芝蘭心下更不是滋味,轉念又覺得這兩人的對話才和諧,戴佳格格是不用自稱奴才的。
“奴才見過戴佳格格,格格吉祥。”雖心有不虞,芝蘭依舊笑著恭恭敬敬地施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