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李白《秋風詞》
從頒金節回來已半月有餘,芝蘭哄著弟弟別把雲袖纏馬的事告訴阿瑪。本想衣衫襤褸著回家,定會受到阿布鼐責問,哪知阿布鼐隻字未提,倒像對馬場的事漠不關心一般。於是時間久了,嘎達也就忘了,再無人提起頒金節的事。唯有芝蘭時常迷失在這幾乎褪盡的桂子香裏,尋尋覓覓仿佛找尋著玉白長袍裏的暗香。
近來,芝蘭時常撫琴走神,刺繡忘了穿線,翠綠草地上的白龍馬時時映入腦海。芝蘭搖搖頭似乎要把這一切都甩將出去,明年就得入宮了,事事由不得自己,況且那富察少爺一看便知家世極好,想必早已娶妻,縱使尚未娶妻或有意納妾,大把八旗女子可選,何必挑一位辛者庫罪籍女子?
芝蘭複又搖頭,每每提及辛者庫三字都要糾結良久,我幾時變得此般妄自菲薄了,縱使辛者庫罪籍又如何,我也必然可以尋到良人,白首不離,就如同阿瑪額娘一般。芝蘭不想再多計較,埋首臨摹書帖,臨字最能修身養性,頒金節過後已是臨了厚厚一摞字了。
秋氏憂心忡忡地將丈夫扯到院子角落,低語:“他爸,頒金節究竟出了什麼事?旗裏上下都說鼓舞特別成功,連裕親王爺都讚好。隻是芝兒卻不大對,頒金節後就素淨了許多,時常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阿布鼐淡定地安慰妻子:“芝兒已快是十五歲的大姑娘了,有點小心思也屬再正常不過,沒事。”
見妻子眉頭深鎖的模樣,阿布鼐終是不忍,複又猜測道:“頒金節上裕親王曾邀芝兒和嘎達騎馬,想是在馬場王爺可能對芝兒說了點什麼,或許芝兒是為這事煩惱。果真如此就是天大的喜事。我已見過王爺,那是非凡的俊朗,更難得的是極為寬厚,如果芝兒有幸能入王府,便是我覺禪家的幸事。”
“他爸--”秋氏驚道,“莫非你早有圖謀?我們是罪籍,芝兒即便進了王府也會被百般刁難,王府上下的目光和旗裏的碎語,這叫芝兒如何受得了?況且王爺一定是妻妾成群,芝兒毫無家世背景,孤苦無依該如何生存?不可,不可。我還是覺得,芝兒應在天家恩賜出宮後嫁戶清白人家。最重要是覓得一位知寒問暖的佳婿,門第就不必講究了。我們也並非……”
“胡說!平常人家哪裏配得起芝兒?十多年的悉心教養,豈是為了一戶清白人家?你可知,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芝兒姿色才情平庸也就罷了。可不是這樣!旗裏識得芝兒的人哪個不讚美,況且八旗裏的格格能滿蒙漢精通的有幾個?這是隻有天家皇子才有的才情。如果不是這罪籍所限,芝兒定能參加三年一期的禮部選秀,選為妃嬪的機會是很大的。退而求其次,即便是罪籍,芝兒入王府做王爺的妾侍並不為過,如能育得一兒半女,冊為庶福晉甚至是側福晉也是可能的。到時,我覺禪氏抬旗有望,哈坦也不必遠征千裏,二旬有餘都不曾娶妻生子。我的心思,你可明白?”阿布鼐打斷了秋氏,痛心地把多年的夙願都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原來……你這般教養芝兒是早有……目的……原來是……處心積慮的。”秋氏怯怯地退了兩步,淚水漣漣,“她是我們唯一的女兒,攀龍附鳳的幾時有幸福美滿的?我隻望芝兒幸福快樂,不望她是庶福晉還是側福晉,哪怕隻是四執庫的一名繡娘。”
“混賬!”阿布鼐甩了甩衣袖,卻唯恐東屋的芝蘭聽到動靜,壓低了嗓音說道,“誰道嫁入侯門就一定愁深似海?誰道嫁給平頭百姓就幸福百年?與其嫁個平庸無奇的凡夫俗子,倒不如轟轟烈烈地嫁給一位真丈夫。當年你挑選夫婿,不也是萬般挑剔嗎?我看得出芝兒定不會歡喜泛泛之輩,不然近來她也不會如此失常。”
秋氏叫阿布鼐噎得說不出話來,或許芝蘭確是不會看上販夫走卒,或許丈夫說得對,這既是芝蘭下半生生活無憂的出路,也是覺禪氏家族的出路。想想自己和周遭的女子,終年辛勞地為內務府操持,都不知何時是個盡頭,連婆婆覺禪太太這把年紀,也時常被叫喚,在人手缺乏時去幫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