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種東西,要是不去管他的話,就會像野草一樣長得到處都是。
白玉堂一軲轆從床上滾了下來,已經是日暮西山的時候了。夕陽的暖光幾乎以平坦的線條直射進房裏,他從窗戶望出去,看到展昭正兢兢業業地在給他的菜地除草。其實怎麼除也沒用,他想,展昭種出來的菜注定是黃瓜像地瓜,地瓜像土豆,土豆像花生……他又想起,剛才好像在做夢,好像有人在說什麼野草的事兒,可是他想不起來了。夢裏發生的一切就像漏過篩子的米粒從白玉堂的頭腦中漏了出去。
“展昭。”白玉堂背對著展昭打招呼。展昭轉過一張渾濁的臉,夾雜著汗水與泥土。
“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拔你的草吧。長得到處都是了……”像野草一樣……幾個字衝擊著他的頭腦。
“你怎麼了?”展昭放下小鏟子走過來,他敏銳地察覺到白玉堂的表情起了微妙的變化。
“沒有,我隻是覺得,”他似乎是拿不準遣詞用句的度量,“昨晚的鬼故事,好像講得有點兒過頭了。”
展昭眉毛一挑:“你知道了?”
“知道什麼?”
“知道河邊有個老頭被人挖了腦子,還有個客人給嚇死了。”
白玉堂擺出一個“咦”字,表示惡心的態度。又問:“腦子找到了嗎?”
“沒有,循例問問人,但是沒什麼線索。估計是無頭公案吧。”
白玉堂嘻嘻一笑:“開封府手下也有無頭公案麼?”
展昭翻了翻眼睛,說:“多得堆成山,壓都壓死你了。”
也許,樹上的知了叫得比任何一個夏天都更大聲,天空沉重地就快要掉下來了,展昭和白玉堂倚在門框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說著要下雨,是小雨還是暴雨,希望是暴雨吧,天氣很熱。公孫策拿著網兜,撲著蜻蜓經過。兩人奇怪地看著他,公孫是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能睡就不醒,撲蜻蜓這麼大體力勞動不像是他會幹的。
公孫策在庭院裏又跳又跑,衣角翻飛地很漂亮,忽然像是撲到了,笑盈盈地捏住網兜走向展昭和白玉堂,白玉堂笑道:“讓我看看。”他低著頭朝網眼裏看,隻看了一瞬,猛得縮回了頭,眼睛都直了。
展昭推了他一下,“怎麼了你。”
“沒。蜻蜓……長得真好看。抓了太可惜了,公孫,放了它們吧。”
公孫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白玉堂,展開網兜,兩隻蜻蜓震動著翅膀向夕陽的方向飛了過去,一眨眼就不見了。
白玉堂盡量平靜地提議道:“長夜漫漫,我們找點什麼消遣吧。嗯,去看戲怎麼樣?”
“好啊。”公孫策高興地響應。
展昭狐疑地看著緊張兮兮的白玉堂,心裏想:這是……唱的哪出啊?
包拯不想去,他還有好多投訴沒解決,於是送他們出門,白玉堂費勁力氣生拉硬拽也沒把包拯拉出來,隻好走了。送走了他們三個,包拯一個人慢慢走回書房。因為走太快容易出汗,所以他盡量保持著相對靜止的狀態前進,忽然耳邊有人叫他:“老包。”一看,是公孫策 。
“公孫啊,你不是去看戲了嗎,這麼快又回來了?”公孫的腳程什麼時候這麼快了啊,難道是跟展昭混的多,感染了他的輕功?
公孫策很不解:“看什麼戲,回什麼來,我一直都在房裏睡覺啊。”
包拯顫聲道:“你一直在睡,那剛才那個?”
“剛才哪個?”
包拯凝神看看戲台的方向,心裏淒淒慘慘地,展昭啊,白玉堂啊,自求多福吧,不是我不幫忙啊,這種事我很難插手啊……阿彌陀佛。
“公孫,你說哪家的和尚道士好點兒,咱們做場法事吧。”
“為什麼要做法事?”
包拯不由感歎:“這種時候你這麼遲鈍真是太幸福了。”
烏鴉忽然間飛起,密密麻麻一片。籠罩在陰雲和刺目的斜陽裏的開封府,豔麗得猶如美人之死。
夜幕低垂,戲台開唱了,客人卻不多,許是因為天氣陰沉,怕下雨的緣故吧。偌大的坐席裏隻有稀稀拉拉幾個人,一簇一簇地隔得很遠坐著。台上濃妝豔抹的男旦在唱戲,雖然他的麵龐仍然看的出男人的曲線,可是那雙含情脈脈的丹鳳眼卻十分勾人,真當得起“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這八字考語。雖然他如此的迷人,白玉堂和展昭卻看得膽戰心驚,好像從那裏有肅殺之氣傳來,有駭人的詭異。男旦唱完就下去了,又有一個書生裝扮的人上來,開始表演甩發,一把長發像輪子一樣旋轉起來,甩著甩著,他的頭就飛出來了,剩下的軀幹十分不好意思地把頭撿起來,不住地彎腰行禮,然後他抱著自己的頭下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