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不算是十分深沉的夜,月牙高掛,被烏雲遮住,隻剩下一角不死心地露在外麵。恰如那些姑娘,將貴重的首飾在發髻裏若隱若現。其實這也算是個相當華麗的夜晚了,一襲白衣的錦毛鼠,立在屋頂最高處翹起的屋脊上。雪白的衣袖與下擺宛若溪水流動於空氣之中,皎潔如月,飄飄若仙。在黑夜中如明媚的星光,氣度高華令人為之目眩。展昭站在地上仰望星光似高高再上的白玉堂,雙手環抱胸前不由得嗤之以鼻:要是現在有人要殺他,從十裏外就能瞄準了。死老鼠愛出風頭不要命。
展昭輕輕躍上屋頂,腳下瓦片發出叮咚聲響。這片片都是百裏挑一的琉璃瓦,也隻有龐籍能用得起了。要說愛出風頭,他大約可以跟白玉堂成為莫逆。他拍拍白玉堂的背,白玉堂一轉頭,展昭猛地將他一把拉了下來蹲著。
壓低了聲音罵:“你跑太師府來不穿夜行衣就算了,還站那麼高,你是生怕沒人發現是吧。地裏田鼠都比你聰明!”
白玉堂眼裏閃過一絲欣喜,“你怎麼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你不用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幹嘛了。跟我回去。”說著伸手去拉白玉堂。
“不成。”他固執地掙脫了展昭的手。
“你別給我惹事了。”
“難道你就沒點兒好奇心?”
“好奇心害死貓。”
風很閑適地飄過,白玉堂抱著肚子在一邊無聲地狂笑:“你終於承認自己是貓了。”
展昭做了個深呼吸,玉樹臨風地站直了,微微一笑,在黑夜裏亦是風華。砰,他飛起一腳將白玉堂踢了下去。
白玉堂身手矯健地打了兩滾,又從簷下翻了上來。順勢就是一拳,被展昭用劍格開,白玉堂的下一拳如期而至,正擦過展昭的小腿,另一拳卻猛地向下,目標是他的小腳趾。骨節壓骨節的脆響,展昭連忙把一聲痛咽進肚子裏,五官糾結地按著腳麵蹲了下來。
白玉堂鼻孔仰天以嘴型哈哈大笑。
展昭在心裏指天罵地,舉起巨闕連劍帶鞘對著白玉堂的嘴就是直搗黃龍。
“死老鼠你別鬧了,快跟我回去!”
嘴裏塞著劍隻能發出嗚嗚聲的白玉堂一陣手忙腳亂,隨手抓起一快琉璃瓦扔了過去。瓦片被展昭輕鬆避過,咻一聲以弧線下落。隻聽下麵“啊呀”一聲。一切又重回寂靜,展昭把口水滴答的巨闕抽了出來。
“砸著誰了?”白玉堂口齒不清地問。他正在把自己的下巴歸回原位。要是落個習慣性脫臼的毛病,他要展昭補償他一輩子給他做牛做馬。
“不知道。去看看。”展昭說完輕巧地翻身下地,白玉堂捏著下巴緊跟其後。
眼前的受害者正是龐籍,他像往常那樣,臨睡前對月嗟歎一番,隻是他萬萬也沒想到,就在他自己的府邸,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床前月下,被自己的琉璃瓦砸了個頭昏眼花。
展昭和白玉堂一見是龐籍,趴在窗前像掛著的野豬皮,於是腳底抹油準備走人。就聽得龐籍的聲音如從井底爬上來的某種生物陰沉地響起:“展昭,白玉堂,你們倆給我站住!”
“太師耳力見長啊。還沒看就知道是我們倆了。”白玉堂謔道。
這世上還有這樣不打自招的傻瓜!展昭惟有望天翻了個白眼。
“全開封能夜闖我太師府的人已經少之又少,而居然那麼無聊要來闖的人,除了你們倆不作他想。”龐籍慢慢抬起頭來,一臉的怨恨。讓他那張白花花的臉更蒙上一層青色,而腦門中央赫然一塊殷紅的痕跡。
“來……”龐籍隻來得及說個“來”字,那個“人”字已經湮沒於白玉堂的手起刀落。不,是手起手刀落。
展昭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嘴張了半天然後咽下一口口水,道:“白玉堂,我……我詞窮了。”
“不然怎麼,總不能等他把人招來,咱們惡戰一場拍拍屁股走人吧。”白玉堂從來沒想要跟太師府的侍衛正麵衝突,雙方武藝暫且不論,主要是架不住人太多。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割不完。
“咱們?為什麼是咱們?”他這才知道白玉堂已經把後路規劃停當並也把他包含在內,而且沒有問過他的意見。
“你不打算跟我並肩作戰?”
“我沒想要戰。可是我也不想把龐籍打昏。”展昭難以克製地怒火噴薄而出。為什麼白玉堂總是能把事情越搞越複雜?為什麼他要把官方事件當作江湖來處置?為什麼他要三更半夜來套龐籍的話?為什麼當初自己要讓他來監視龐籍?為什麼白玉堂要來開封府?為什麼他要認識白玉堂?為什麼這世上竟會有白玉堂的存在?!
他一發不可收拾地越想越遠,終於開始質問白玉堂的祖宗十八代。幾百或者幾十年前一次毫無意義的男歡女愛,給他展昭的安定生活帶了多麽巨大的可怕後遺症。命運真是可悲地變化莫測。他在心裏默默罵了兩句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