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3)

人煙荒蕪,險峰峻嶺被一片茫茫白雪覆蓋,月色蒼茫印著寒光。一眼望去,天地間竟尋不到一絲絲暖色。

暴風雪來臨,冷風呼呼吹過峰頂,四周顯得格外幽靜,隻聽到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

雪峰之顛有不少天然岩洞,經過千百年的雪封冰蝕早已變成寒洞,透明的冰條沿著堅硬的岩石垂下,晶瑩剔透。人走進去,自腳底發出刺骨寒意。天山的岩洞都很有特色,通常是像房屋般內外串聯,越往裏麵越溫暖,絲毫感覺不到外麵的酷寒。

幾處相鄰的崖洞都透出火光,烏達帶領薩拉族弟子各居兩處,芯月則隨漠西族共處。

夜已深,芯月靠坐在火堆旁,她頭重腳輕有些昏昏欲睡,風寒來得急,又逢暴風雪,天氣陡寒,一路上難受得緊。下午原本咳嗽得厲害,薩拉族大夫為她把了脈,又下了重藥配合內力催化,這會才安靜下來。

小小的身子被紅色裘衣覆裹,她烏發素顏,眼波朦朧,精致的五官嵌在蒼白的小臉上。幾多消瘦,幾多憔悴,柳漠西心疼不已,然而她卻寧可受苦,也不願他多靠近半分。

他苦楚、無奈,隻能壓抑地注視著藍霧祁對她的噓寒問暖。

風很冷,颼颼呼嘯,空氣很冷,他的心更冷。

突然,藍霧祁起身,一襲白衣長身玉立,他淡淡地低頭說了一聲:”我出去看看。”外麵的洞裏,是紅多隆與六名精英弟子。他本不需要去看什麼,但是,他在久久凝思後,決定給這冰冷隔絕的兩人一個獨立的空間。

芯月與柳漠西,他生命中比親人還重要的兩個人,他們過往的糾葛太深,而自己……夾縫之中,如何坦然麵對?若柳漠西還是從前的柳漠西,他定毫不猶豫擋在芯月麵前,或將芯月帶走,與之相隔千山而不能見。

可這一路,見柳漠西數度隱忍,就連情咒所引發的暴戾都可以忍下,足見其對芯月的一片真心……

他想,這二人之間終不可拖著,不如讓他們獨處,好好談一次吧。

“藍大哥……”芯月聽他突然出聲,飛快地抬頭,卻見他緩緩回頭揚起一笑,風姿翩然。

“我去外麵看看,讓族長陪陪你。”言下之意,十分明顯,芯月不禁捉緊衣襟,垂下眼去。

洞中隻剩兩人,沉默相對,柳漠西注視著她,心口發疼。當一個人心口發疼的時候,他便感覺不到身體其他的疼痛了,什麼情咒之痛,什麼火辣鞭傷,他所有的知覺隻為她而疼。

她冷然地注視火苗,烏黑的睫毛覆在眼上,落下兩排美麗的陰影。

相思為誰?此情可待。他自知傷她太深,如果可以重來,他會珍惜曾經相伴的七年,他會冷靜麵對民族間的仇恨,他願用一切來爭取一個新的機會。

他彷徨恐懼,隻因他已感覺到——她不打算再給自己任何機會。

沒有希望的生命是最可怕的,再堅強的男人也怕失去希望。

千言萬語,何從說起?說再多亦怕是枉然。

柳漠西抿起了唇,心跳比任何時刻都緊窒、急促,他記得去年雪地裏的一劍,冰冷的劍峰刺進胸膛,血染銀地。痛,可是,他同時也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喜悅。如同久囚在黑暗的籠牢,豁然開朗,他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也看懂了她的成全……

如果沒有後來……

該死的後來,他真恨不得殺了自己!

芯月怎知此刻的柳漠西有這麼深的掙紮,她的臉蛋憔悴而冷漠,似乎沒什麼可以影響到自己。不過,洞中有他的氣息,孤涼霸道,不容拒絕地侵襲著她的呼吸,壓抑的氣氛讓她想狠狠揮散。

她攏了攏袖口,慢慢起身。

“別走。”他突然低沉的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不易覺察的脆弱。

芯月頓了頓,依舊站直了身。哀莫大於心死,一個死了心的女人自然不會有多餘的感覺,所以,她是真的不願跟他再有牽扯。被同一個人重重地傷害了兩次,傷到心碎欲絕,她如果還不懂悔悟,那便是白活著了。

“別走,聽我說……”柳漠西說得有些急促,飛快地伸出手去想拉住她,手卻停在半空中。黯淡如夜的黑眸望著她,充滿渴盼與乞求。

芯月從未聽過他這種語氣說話,不由得淡掃他一眼,心裏莫名有些難受。

是,她難受因為不想再看到他!她這樣告訴自己。

也罷,恩怨癡嗔終須了,愛恨糾纏何時休?她幹脆跟他把話說清楚,做最後一次了斷!隻要下了這天山雪域,他便是他,生死都與她無關。

見她僵硬了一下身軀,又重新坐下,柳漠西竟熱了眼窩,喉頭哽塞起來。

這表示……她還願意給自己機會嗎?

“說吧。”芯月淡淡地說道,聲音平靜無波,眼神瞥了他一眼又落在火苗上。

她以為他會懺悔道歉,或者請求自己原諒他,冷硬如他變得低聲下氣,多少讓她感覺到一絲快意。但是,柳漠西卻並未如她所想,他隻是深深地注視著她,似要將她的容顏烙在心上,然後低低地說起舊事來。

“在我很小的時候,爹就騎馬帶著我踏遍綠洲,站在大漠邊緣指著滾滾黃沙對我說‘漠兒,綠洲是我們的家園,大漠也是我們的家園,爹沒有為族人把家園建好。你要發誓,日後做了族長,定要以族任為己任,切不可辜負了我們的族人……’。從小到大,我的心裏沒有其他,隻有爹所交予的使命,我時刻謹記自己是漠西族的首領,生存隻為族人而生存……”

芯月沒想到他會突然跟自己說這些,她低下了頭。不可否認,眼前確實浮現出一個年幼孩童認真聽取父親教誨的景象,他的童年,與自己有著天淵之別。

但,他說這些有何意義?

美麗的嘴角,逐漸露出一抹可悲又可笑的弧度。

柳漠西,別再可笑了!你說任何話我都不會聽,不會信了……我的心曾經全部給了你,那麼全心全意地依戀,你將它狠狠粉碎,打入穀底,我已經沒有心……我自己都沒有了心,你還能希望從我這得到什麼?

“藍支族是我們漠西族最大的分支隊伍,霧祁與我同齡,他小小年紀便已表現出睿智與淡薄,這些方麵我都遠不如他……霧銀被加封聖女那年,霧祁也被選為藍支族長老的繼承人。我與他性格迥異,卻是多次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柳漠西蹙緊了濃眉,黑眸被火光照映,幽光閃爍。他對藍霧祁的感覺是複雜的,無法用三言兩語來解釋,但是,他想說給她聽。

芯月很安靜,安靜如空氣,若非他的眼中還映著她的身影,他可能會認為她根本不在這裏。

“霧祁瀟灑俊逸,漠西族的少女無一不為之心動,而且他性子開朗豁達,危難當頭還能說說笑話,他實在完美得讓我嫉妒!我那麼羨慕他,又那麼嫉妒他……羨慕他可以兩袖清風,一身自由,嫉妒他那麼瀟灑,那麼招人喜歡。可是……即便全天下女人都去喜歡他了,我都不會心痛,惟有你——你也喜歡他,我會嫉妒得心痛……”

他直言不諱道出心底的嫉妒,酸澀哽在喉間,如芒刺痛到心窩。

她靜默了半晌,聽到他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麵無表情地抬眼注視他:”那是你的事。”

“芯月……”驟然間,一股錐心絞痛自胸窩蔓延,柳漠西頓時冒出冷汗。情咒似乎發作了,竟然會在此時突然發作,他以為……來到天山雪域,這裏的低寒可以幫他抵製住咒氣,沒想到還是發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