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伸手利落,毫不客氣地把於淼攬在懷裏,然後快步離開。自始至終,連個眼神也沒給旁邊的搭訕者,骨子裏的霸氣顯露無遺。
搭訕的男人下意識伸手去攔他,卻在抬眼看過去的一瞬間果斷收回了自己的所有動作,小退半步躲到陰影裏,低著頭不作聲,直到男人帶著於淼漸漸遠離,消失無蹤。
“歐廣澤。”他小聲念出來,一仰頭飲盡杯中的烈酒,陰狠的眼神看得人發寒。
包廂裏開了暖氣,高溫夾雜著酒氣,於淼一進去就被熏得嗆了兩聲。她被狠狠丟到一旁的沙發上,柔軟的墊子讓她整個人陷下去,舒服得直不起腰來。
她蒙矓地睜眼,這才發現方才那些亮晶晶的燈光都不見了。
地上是厚且柔軟的毛毯,房間裏煙霧繚繞,香煙的味道太重,夾雜著酒精的氣味,在呼吸道裏肆意地橫衝直撞,讓她簡直快要窒息。
她小心碰到了旁邊矮幾的尖角,生疼生疼的,忍不住驚呼出聲。
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吼了一句什麼,嚇得她不敢再動。
桌上擺著拆了頭的洋酒,和其他酒不同,洋酒的味道總是奇異地逗留在舌根不輕易散去,這也是吸引她繼續喝下去的原因。
她笑笑,其實這些所謂的原因都不算什麼,說到底,她就是不想清醒。她也不在意胃部那燒灼一般的疼痛,一口接一口地喝。
眼前又模糊了幾分,唇瓣和瓶口的縫隙有液體漏出來,沾濕了她胸前的衣襟,帶來一片冰涼的觸感。她也不理,隻是更加肆意地吮吸瓶中的酒,有種瘋狂而放縱的快感。
一雙手帶著強勁的力道搶走她手裏的酒,把她禁錮在懷裏,讓她難以動彈。
“幹什麼?放開我!”她掙紮,伸出胳膊試圖去抓桌上那瓶酒。
男人卻已經將酒瓶移到遠處,任她怎麼努力也碰不到。
她轉眼就哭了出來,毫無預兆地放肆痛哭,眼淚一串串落下來,帶著苦澀的味道,弄花了臉上的妝,就連平時挺翹的睫毛也因為淚水而黏在一起,沒有了平日裏翅膀一般的輕巧。
溫熱的淚水掉落在她的衣襟和他的手背,他整個身子猛地一僵,她又哭了……
這個平時看上去蒲葦一樣堅強的女人,為什麼在他麵前總是脆弱受傷的模樣,柔弱而惹人憐愛。她的悲傷到底從何而來,她的淚水又是因為什麼而流?
他收了收禁錮她的力道,一把抓過旁邊的酒瓶,仰頭狂飲。
酒確實是個好東西。他看著近在眼前的她,第一次覺得這樣半醉半醒才是他們相處的最好狀態。
她還在哭,淚水從她明珠一樣的眼睛裏落下來,讓他想到那個落淚成珍珠的公主的故事。她的眼淚是珍珠嗎?她又是公主嗎?
明知不可以,他還是伸出手,小心地抹去她臉上那一片濕漉漉的水澤,感受她在他掌心裏輕微的顫動,卻惱火地發現她的哭泣沒有一點要止住的趨勢。
“告訴我,你是為了什麼哭。陳導對你不好嗎?還是……為了君言?”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逼迫她同他對視,卻發現她閉著雙眼,淚水從眼角接連不斷地流淌出來,卻不願給他一個微弱的眼神。
她從陳導房間衣衫不整地出來的場景從他眼前一閃而過,每一個細節都放大了十倍百倍一般,在他眼前清晰地顯現。
他又打開一瓶酒,仰頭狂飲,然後看著眼前這個哭得幾乎窒息的女人,毫不客氣地傾身吻過去。
為了他們是嗎?如果他們可以,那為什麼他不可以?!
這是她認識的那個歐廣澤嗎?
他們之間的一幕幕在眼前幻燈片一樣地閃過,下雨天他把衣服脫下來遮在她頭頂,她受傷在他家時他給她熬粥……其實就算鄭燁不說她也清楚,他們之間有什麼在滋長發展,超出預計,甚至不受掌控。
她收回目光,對上屋頂夢幻的吊燈,燈光明滅地搖晃在眼前,她恍惚間突然驚覺,自己什麼時候已經如此了解他,甚至連他身上的味道也記得如此清晰?
不行!不能這樣!不能讓他再繼續下去!
倉促間,她聽到他低沉而壓抑的聲音,念著她的名字,然後昏天暗地的熱浪一陣陣撲來,把她卷進那個混亂的深淵。
“於淼……”似低吟又更像是呢喃,簡單的字眼奪走了她所有的理智,她腦中一片空白,徒留那歎息一般的聲音在腦海中回旋,再也無力思考其他。
心髒猛烈地收縮著,一下一下,帶動整個身體都在輕微顫抖,慌亂而沒有節奏,一如她的心。
燈光柔和,他輕聲歎息,心底想要好好守護她的心意一點點擴大,蔓延開來。
這麼多年,他苦苦守著心底的那個影子,早已筋疲力盡。
如果她在當年那件事裏是無辜的,那他為什麼不能和她在一起?
於淼醒來的時候,空氣裏是淺淡的熏香,柔和的燈光灑在屋內各處,整個房間都帶上了淡淡的暖意。空調發出輕微的聲響,一陣陣熱氣充盈整個屋子,很舒服。
她獨自躺在長沙發上,空間適宜,頸下還墊了軟墊做枕頭,看得出旁邊人的細心。她微微勾了嘴角,難怪這一覺睡得並不難受,隻除了身體的不適……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酒後亂性的人醒來都會有這樣的恍惚,隻是昨天晚上的場景她並非全然沒有印象,歐廣澤的那聲“於淼”像是帶了特殊感應一般,在她腦海裏盤旋輾轉,清晰得像是他不斷在她耳邊來回重複,讓她心中有了微小的甜蜜。
她轉頭,看到旁邊坐著的男人,一雙丹鳳眼緊盯著手裏的相機,麵色深沉,顯然不是心情尚佳的表現。她略微躊躇地咬了咬下唇,不知此時是否該開口。
“醒了?”男人已經發現了她的動靜。
“嗯。”她撐著胳膊想要坐起身,才發現身子酸疼,忍不住皺起了眉。
男人顯然沒有料到會是這樣一幕,低了眉眼掩去尷尬,卻並沒有要伸手扶她的意思。
“你想要多少?”他開口,語氣冰涼,像是為了完成任務一般,冷冷的話語,平靜的語調,仔細聽來卻像是在壓抑著什麼,又像是在逃避,分不清哪樣更多。
“什麼?”於淼驚訝,這個男人,在問她什麼?
“你要多少錢,開個價。”男人蹙起眉頭,顯然是不耐煩的樣子,眼裏也流露出幾絲不耐,甚至不願去看她,從頭到尾都隻是對著麵前的相機,一動不動。
於淼這下算是聽懂了。她抬眼去看歐廣澤,發現對方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隻能強忍著疼起身穿好衣服,利落地轉身,留給他一個倔強的背影和一句毫無感情的話:“歐廣澤,你以為我是什麼?”
不等他回答,她已經離開。既然他這樣看她,那她隻能做好自己,從此與他劃清界限,互不招惹,總能相安無事。
隻是男人卻追了出來,扼住她的手腕,沒有讓她這麼輕易溜走。
“幹什麼?”她甩手掙紮,秀眉緊皺。一夜歡愉本就讓她極為不適,更何況他力道之大,沒有絲毫收斂。
歐廣澤低眉看她,認真而冷酷:“不要去找君言,他是有妻室的人,不會幫你出頭。”
於淼轉過身,正麵對他,認真地去看他的眉眼。
確實是那個歐廣澤,冷酷的麵容,冷漠的語氣,一切都那麼熟悉,就跟當初對她說那句“生不如死”時一模一樣。
可是,另一個歐廣澤呢?那個在寒風裏把外套給她的歐廣澤,那個仔細地給她包紮傷口的歐廣澤,那個替她擋住飛速逼近的發簪的歐廣澤,那個溫柔以對在她耳邊叫她名字的歐廣澤呢?
她甚至不想去猜他為什麼會把她同君言聯係在一起,因為那根本毫無意義。在他眼裏,她就是這樣一個毫無貞操可言的女人,她就是靠著和男人的不倫關係才在演藝圈裏站穩腳跟。否則他又怎麼會用錢來羞辱她!
她忍不住冷笑:“歐廣澤,你就是這麼看我的?”她一根根掰開他握著她的手指,決絕地離開。
歐廣澤看著她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走廊盡頭,才轉身進了包廂。
茶幾上的相機被他一把抓在手裏,收緊,力道之大讓零件間都發出了些微聲音,他卻毫不在意。
他一張張翻看裏麵的照片,是他把於淼從吧台拽到包廂一路拍攝下來的畫麵,其中不乏他把她扯在懷裏的鏡頭,強硬而粗魯的樣子在照片裏展露無遺。
昏暗的燈光下,依稀能看見照片裏女子的掙紮和男子的強勢,任誰看到都隻能想到強買強賣之類惡俗的戲碼。這樣的照片,如果不是出現在他手裏,而是出現在各大報紙頭條,不難想象會發展成一場怎樣的血雨腥風,而這裏麵唯一的獲益者,除了於淼,他想不到其他。
他嘴角勾起一個苦笑,於淼,我不想這麼看你,可是,我該怎麼看你?
於淼迷茫地走在街道上。
她忍不住皺了皺眉,轉而卻笑了,身上再怎麼疼,還能疼得過心嗎?
歐廣澤的那番話像是摻了胡椒的鹽水,在她傷口上一點點灑下去,讓她疼了個徹底。
多麼可笑,如果他真的這麼想她,之前又為什麼用那樣溫柔的態度對她?還不如帶著那份恨意,自始至終不要給她希望。
她深吸一口氣,清晨溫涼的空氣充滿鼻腔,整個人都更加清醒了幾分。
路邊是各色店鋪,她一路走一路看,倒也不那麼無聊。看著那些各具特色的店鋪名,她的嘴角甚至掛上了微笑,直到看到那家掛著綠色牌匾的藥店。
——你要多少錢,開個價……
——不要去找君言,他是有妻室的人,不會幫你出頭……
歐廣澤冰冷平靜的聲音鑽進她耳朵裏,刺激得她心髒猛地一揪,抽搐般的疼痛洶湧襲來,夾帶著寒意從心底蔓延,讓她忍不住一個寒戰。
眼前閃過那雙好看的丹鳳眼,裏麵的鄙夷和輕蔑清晰可見。那時候的他,實在是讓她“難以忘懷”。
定了定神,她戴上帽子把自己的臉遮蓋嚴實,快步走進藥店。
“不好意思,有事後避孕的藥嗎?”她低著頭,壓低聲音問,盡量不讓別人看到她的臉。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總覺得店員打量了她好幾眼,才把藥遞給她:“在這裏結賬。”
“多少錢?”她伸手探向包裏,才發現錢包早已空空如也。
她苦笑,昨晚那個自稱是她父親的人,毫不猶豫地把她所有的現金和卡都拿走了,最後把空了的錢包丟還給她,都沒有給她留下哪怕一句關心的問候。這樣的事,這麼多年來並不是第一次,可她卻總是學不乖,每每想起都仍會覺得痛心。
也許是因為還抱有希望吧。隻是所有她抱有希望的人,最後往往隻會給她失望,甚至是絕望,例如早上那個給她明碼標價的男人。
她聞了聞身上的酒氣,拉扯出一個諷刺的笑,不過至少,那個男人幫她付清了昨晚的酒錢,讓她免去了一次逃單。
“對不起,我不買了。”她低著頭讓長發遮住自己無助的眼神,在店員疑惑的神色裏慌不擇路地逃出藥店,強忍住內心的空洞,走在大街上。
周圍是往來匆匆的路人,隻她一個人蝸牛一般地往前走,整個人像是一具空殼子,找不到方向。
陳謹的電話來得正是時候,讓漫無目的遊走的她終於有了些許活力。隻是陳謹少有的焦躁,沒有聽出她語氣中的落魄,緊接著又給她帶來了新的壞消息。
“於淼,你在哪兒?”隔著電話都能聽到陳謹粗重的呼吸,聲音裏透著疲憊,還帶了濃重的鼻音,估計是忙活了一晚上。
也許是因為這熟悉的聲音來得太及時,讓她瞬間有了久違的歸屬感,想要依賴的衝動在心頭來回奔湧。她雙腿一軟,靠在了身旁的大樹上,不受控製地滑落下去,最後半蹲在樹根旁。
樹幹上凹凸不平,很不舒服。她強打起精神對著電話開口:“陳謹,讓司機來接我一下,我在……”
沒等多久,熟悉的商務車就在她麵前停下,從車上下來的不僅有司機,還有陳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陳謹眼袋的顏色比平常更深,黑色的眼眸中也沒有了平日裏的沉穩,隱隱看得出裏麵毛絨一樣的紅色血絲。
他竭力隱藏自己的疲憊,大步走到她麵前,臉上還帶著溫柔而安穩的笑。
“陳謹……”於淼咧開嘴,笑得像個孩子。沒有人真正知道她下身的鈍痛和心上的傷,每一處都在默默滴著血,讓她不得安生。
但下一秒,她整個人已經被他攬進懷裏,寬厚而溫暖的胸膛緊貼在臉上,她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是她熟悉的味道。她閉上眼,感受到他手臂的輕微顫抖,他對她的擔憂,因她消失整夜毫無音訊而產生的不安,通過這個擁抱清晰地傳達給她。
她勾了勾嘴角,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有一個人是真心對她的。
她伸手回抱他,動作很輕。
這一刻仿佛連時光都靜止了,溫馨而和諧,她享受著這樣的寧靜,久久不願放手。
可是沒有哪一刻可以真正永恒,她終究還是開口打破了這片安靜,聲音很小,卻清晰地傳到他耳朵裏:“陳謹,我腿酸……”
陳謹低頭,才發現她半蹲著身子,被他和大樹夾在中間,腳上還穿著八厘米的高跟鞋,在坑坑窪窪的樹根上站著,難以著地。兩個人一直半蹲著身子互相抱著,說起來也確實是別扭的姿勢,連他也忍不住有些兩腿發酸了。
“我們回去吧。”他笑,眼波處有溫柔流轉,起身把手遞給她。
她把手搭上去,也忍不住笑起來,甜甜的,帶了幾分傻氣。一大一小兩隻手就牽在一起,彼此的溫暖相互融合在一起。
銀杏樹上的葉子一片片落下來,黃澄澄的色彩,在他們周身劃過,美得讓人側目。
瘋狂湧動的車流中,一輛高檔越野安靜地停在轉角處,不知等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