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幕湖飄歌(2 / 2)

“啊?先生說笑了,吳澤隻是盡本分打點王爺的生活起居,不敢造次。哪裏敢妄稱什麼‘老爺’。”吳管家心知溫卿先生說得是玩笑話,沒怎麼往心裏去。

溫卿上下打量了吳管家一番,來回踱了幾步,眯著眸子,繞著吳管家仔仔細細瞧了個遍,直把吳管家瞧得身冒冷汗,胡子吹得老高,這才“哈哈”一聲開了尊口,嚇得吳管家打了一哆嗦。

“烏雲錦的襟衫袍褲,金線繡的雲紋福字,前盤扣一色兒的緬邦翡翠,佩可是和闐羊脂,這圖案不愧是大內的手筆,生動又不失貴氣,‘鳳棲瑤桐’,不想知道的人也非得知道您是皇後娘娘的家奴;就單單這鞋顯得土了點兒,怎麼才是瑞和祥的四喜襯呐?趕明兒我給您換個八寶的,那襯麵兒穿得才舒服呢,又合您這整身兒;煙袋您可收好了,那可是最值錢的,前朝禦賜,那禦筆提封我老遠兒就看得真兒真兒的,煙嘴兒還閃著金光,您每頓煙還不得吃進好幾兩錠子去。”經溫卿這麼一嘴,吳管家倒真像是一位衣著華麗的“大老爺”。

吳管家經風曆雨,鹽飯橋路,豈會不知眼前這位不大點兒的先生到底賣的什麼藥,趕緊賠罪道:“老奴知罪,老奴知罪,妄請先生高抬貴手。先生十一歲為太子舍人,十六歲為冼馬,二十歲便封少保西席,您的才學哪裏是我這鈍石朽木敢攀望的。今後不到之處還請先生多多提點。”

溫卿本就不是惡類,見吳管家如此這般也不好再戲諷於人,“吳管家。”溫卿恢複了那中實之音,麵色嚴正道:“此次南下察訪是受聖上禦命,體恤民情,未免引起騷亂,故隨行左右一切從簡,王爺穿的是素衣絹布,住的是府縣驛堂,可吳管家倒是綾羅綢緞、珠寶金玉樣樣齊全……”

“老奴明白,飯菜洗浴都已準備妥當,還請先生內堂休息。”吳管家此時已是滿麵愧色,半彎著腰給溫卿讓出了路。

“有勞。”溫卿倒也不客氣,甩步向內堂走去。

洗浴完畢,菜碼上齊。雖不是皇宮大宴,但這十幾道菜色也是色香味俱佳的珍饈,隻是品嚐這佳肴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桃花滿麵、大快朵頤的教書先生,一個心神不定、不食不飲的四王爺。

“莫兒,怎麼了,莫不是這菜色不合口味?”說著溫卿用筷子夾起一塊蜜雪青鱸,在莫麵前晃了兩晃,然後一口吞進嘴裏。

“倒也不是。”莫冷冷道,鼻子輕嗤了一下,筷子動也未動。

“哦,那就是這花雕酒不夠甘醇?”溫卿又斟了滿滿一杯西嶺花雕,在莫鼻子邊兒上繞了兩繞,然後一幹而盡,最後還“呷”了一聲,聽著都讓旁人口水千丈。

“倒也不是……”莫麵對溫卿挑釁般的盤問,不知怎的心裏覺得有些底虛。“咦,那就怪了。還是莫兒嫌這席間沒有吹拉彈唱、歌舞聲色?”說著溫卿還手舞足蹈比劃著,洋相百態,卻也風流倜儻。

“倒也……不是!”莫大概知道溫卿所言何事了。

“哈哈,我看是沒有幕湖美人相伴,莫兒才會如此悵然若失,食珍肴如嚼蠟,飲瓊漿似鴆酒。”溫卿此時的樣子好不張狂!

“師父……莫兒不明白先生所言何指。”莫故作不知,心裏則早已鼎沸翻騰,臉上更是忽白忽紅,怒羞不已。

“按照早擬下的日程,明兒個是回京的日子。可惜呀,‘老朽’偶感風寒,須多駐一日,王爺不如趁此時機再多體察民情,以示我皇朝恩威,啊?”溫卿邊說邊緊扶額頭,一副老態龍鍾,病症入體的樣子。

莫一聽此話,又看到溫卿這般故作滑稽的樣子,不免破怒為笑,“師父是比我大了一些,可是今年不過弱冠有六,而且師父自幼習武還精通醫理……”

“你明天若是不去幕湖,那就在府裏照顧我這個糟老頭子。”溫卿沒好氣地白了莫一眼。

“嗬,溫卿,謝謝你。”莫轉身回房,步伐輕盈,也說不出為何這般美滋高興。

玉兔搗藥,月滿西樓,銀華斜落,霜雪思鄉,偌大一個庭院,一桌酒菜,一人獨醉。

“莫兒,命裏注定的事,我已經逃不過,你又何苦執念如此,也罷,醉了也便不會痛了。”

仲夏之夜,星語蟬鳴,歡鬧了一天的幕湖也沉沉睡去。澄溪之上,翠竹林中,蓬草屋內,少年合上了雙眼,睫毛上還凝結著嬌澀的霧水。徐風拂過,吹不散少年與生俱來的純澈,卻更平添一份夏日獨有的媚惑。

煙山縣衙內堂,比平日更加死寂,少年凝望廣寒嫦宮上的那顆月桂樹,依稀可辨幾點霧雨流光。就這樣出神地凝視著,不知怎的,耳際又回響起悠揚的幕湖飄歌。漸漸地,少年夢去,帶著幸福的麵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