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
暗沉的氣息充斥在虛無中,晦暗的光景裏是永恒的沉寂,仿似這片土地早已被人遺忘了一般。
太初不記得這段路有多長,隻是每走一步,身上的氣力便被抽走一分。一眾神祇盡數隕落,是她的罪孽。
若說這世間還有讓她後悔的事,便是這件了吧。
有很多話她沒有對天元講出來,但並不意味她能選擇遺忘。將近九萬年的荒蕪歲月裏,她還能在下界輾轉流離,而洛澤她們卻永久的陷落在了這裏,再也回不來。
縱使被愧疚日夜折磨,在麵對朝夕相伴的摯友時,她又能如何?終歸怪不了旁人,說來道去,這些罪孽都是因為她的一念執著。
九萬年前,她為了上淵布下大陣,累得一眾神祇盡皆慘死。九萬年後,卻是她為了置上淵於死地,不惜插手三族戰亂。
這輩子,她沒有恨過任何人,即便是天元的過錯她都可以選擇回避。唯獨上淵,那是她心底永遠無法解開的結。
腳步慢慢停了下來,太初抬頭,看見數丈開外的數十座石像,嘴角泛起了苦笑。
洛澤,我來看你們了!
太初懶洋洋地靠在洛澤神君的石像下,隨手從袖袍裏取出了一隻玉壺,灌了兩口。伴著咳嗽聲,那張白璧無瑕的臉被刺得通紅。
她本不是喜酒的人,往日同大家行酒的時候,但凡落敗必是以口舌之利為自己避禍。若遇眾人不買賬,便被逼著獻曲。說起來,她那還能拿得出手的琴藝便是那樣練出來的。
但自打她覺醒之後,她卻是越來越喜歡這東西了,袖袍裏總是不會缺。那些酒性柔和的她還看不上,獨獨鍾愛烈酒。原因嘛,隻因為神經被紮刺的舒暢。
又是一陣咳嗽聲。
壺中烈酒灑落在石像下,太初悲傷春秋的唏噓道:“你也算是個酒鬼了,這是我從下界捎上來的,烈是烈了點,不過我想你應該會喜歡。哎,你還別說,這玩意兒倒還是個妙物。”
她的目光落在周遭冰冷的石像上,泛著空洞的慘白。常言道人心不足,看著揚靈她們一個個蘇醒過來,她便無比懷念九萬年前的日子。
那些洛澤和上淵都還在的日子。
但凡可以交易,她願意把自己交給魔鬼,然而可笑的是,神魔都受她的節製。
“你們啊,平日裏把我當個寶貝供著,什麼事都不用我操心。現在正要你們出力的時候,你們倒好,一個個在這裏躲清閑。”烈酒又往嘴裏灌了兩口,她的眼眶有些泛紅,“不是說歸墟和混沌深處相連,可以衍生神魂嗎,我都等了九萬年了,你們怎麼還沒有來。”
歸墟因與混沌深處相連,是以便做了道域眾神的埋骨之地。至於衍生神魂,不過是眾神心底一種最美好的期盼罷了。
“洛澤啊,我總感覺我這輩子就是這樣了,什麼也沒做,什麼也做不好。”太初伸手撫過身邊的石像,聲音有些哽咽,“下界親人走的時候和我說,要我好好活著,哪怕愛比死更冷,可我的心也不是石頭做成的啊……”
待她拿起壺往嘴裏灌酒的時候,才發覺已見了底。抿了抿落在唇邊的最後酒滴,太初幹脆頭一仰,閉眼睡了起來。
這酒,怎就如此不經喝呢。
石像外圍,麵容清麗的女子牽著身穿碧綠錦袍的女娃,站定在當處。看著爛醉如泥的女子,不自覺的長歎了一聲。
“白璽,你真的要讓她去哪裏?”羽音神獸望著身襲青衣的女子,脆生生的問道。
“與其讓她日後見到那副光景痛不欲生,反倒不如讓她現在就痛起來。至少,這個時候上淵還在。”白璽神君搖頭歎了一聲,“這兩個都是咬碎了牙往肚裏咽的主,旁人若是不插手,怕是就這樣了。讓他們再見最後一麵,也好。”
“那我去叫她,你別說,她現在這個樣子真掉麵兒。”
“她太累了,就讓她先睡會吧。”
酒醉迷蒙狀態下的太初,自是不知有人一直瞧著她。隻覺神識昏昏沉沉的,肩有些酸。
風吹過,太初覺得有些冷,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模糊的目光瞧到不遠處的景象時,不自覺的凝結了起來。
盛開的櫻雲澤,妙妙然的花海,她見過的萬千美景都及不上撫琴的清雅身影。
她的眸光靜靜地落在那個人的身上。
她沒有動,亦沒有出聲,因為她無比清晰的知道,這是她執迷了一生的夢境。
那個時候的上淵,是她藏在心中不敢言說的愛戀,如今的上淵,是她的陌路。
她不記得這場夢做了多少次,卻清楚的記得從不曾喚過夢裏的上淵。自始至終,她都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個人,直至夢醒。
她從來不肯承認,這是場她不願醒來的夢。或許隻有這樣,那個人才會安然於她的身旁。又或許,她是害怕麵對夢醒之後的茫茫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