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嚴重了,今兒是皇後娘娘的好日子,本該是歡歡喜喜的好事卻出了岔子。娘娘掛心太子承徽,特命微臣來瞧瞧承徽是否安好,又可曾驚著眾位貴人。娘娘自是萬般疼愛郡主,憂心下人照顧不周,微臣得了懿旨這才來晚了些。”話好生動聽。
“你來的正巧,呶,這老爺爺說是要查驗查驗,尋尋那個害人的鬼兒。既然你奉了舅母的旨意,那你便來查查吧。”榻上的人慵懶恣意,彎著一雙勾魂攝魄水靈靈的大眼,笑意濃濃。
“微臣不敢,還不將郡主的香請下去。”
身邊的人極是伶俐,得了令便悄默聲地將案幾上還在燃著的嫋娜熏香一一搬了下去。
榻上嬌貴的人這才不情不願地起了身,還未待紅箋伸手,洛央便及時地將腕子擱在了秭薑落手之處,不早不晚。薄涼的腕子,偶有絲絲暖意從指間探出來,若有似無般的薄紗一樣纏上被豆蔻浸染的如玉指甲。
秭薑笑彎了眉眼,活脫脫成精的狐,從一處風景秀絕的山林裏跑出來瞧瞧人間煙火,“有勞洛大人。”
“郡主不必客氣。”
兩人一來一往,全然沒將旁人擱在眼裏。
行了兩步,秭薑停了腳步,“這人呐,就隻有這一條命,萬死那都是扯謊的鬼話。自己個兒要是不珍惜,還不如做了那草芥省得在這世間白白走一遭。”這話都是說給那跪在地上的太醫。
人雖走得遠了,可這香還是纏在這精巧的殿閣裏不肯散去,待到被雷聲打醒,眾人這才覺得一身的汗早早的都涼透了。
未央台裏有一處生得極好的芭蕉擋在半敞的軒窗跟前,便阻了瓢潑的雨往屋子刮得寒氣。秭薑回了屋子隨手把頭上的珠玉扯下擲了一地,叮叮當當的脆響聲裏又撒開一頭烏鴉鴉的墨發垂在肩頭,舀了本書沒骨頭似的倚在了靠窗的軟榻上瞧。
未到片刻,那半開半合的小窗便被一雙修長的手給闔上了,“仔細寒氣浸了體,又嚷著骨頭疼。”洛央站在窗台前,撩起逶迤在地的羧猊織擱進鶴嘴金鉤裏。這羧猊織一兩銀子一寸,全被她拿來做了滿屋子的帳幔,發起脾性來還嚷嚷著就著明晃晃的燭台給焚幹淨。
秭薑濕漉漉的大眼往上挑了挑,捏了被洛央撿起來的珠花就砸了過去,“喲,真是新鮮,這會子像個絮叨心細的老媽子,方才那會不還是叫著清河郡主。你這一趟遠門出的著實妙得緊,先頭阿薑兒一聲聲喚得人膩得生厭,三五個月見不著麵這倒好,生分了,你真是這天底下頂頂討厭的人!”
得了,那個被厭惡的頂頂討厭的人這廂又行了禮,“這深宮內院煩請郡主慎言。”
一個聽不進言語的驕縱,一個一心勸慰的深沉,這屋子除了沉默,就剩了爆了花的蠟燭拚命地擠著渾濁的眼淚,轉眼又凝固了。
“你跟來做什麼?”比耐性,她終究是耗不過他的。
洛央將斟滿的一杯茶遞到她手裏,不知從哪裏取來一盞巴掌大小玲瓏剔透的琉璃宮燈放在她手邊的小幾上笑道:“微臣南下得了這麼一件奇巧的玩意,入了夜便熒光泛亮,也不礙眼,郡主無事可拿來賞玩。”
秭薑瞥了一眼,從嗓子眼裏擠出不屑,“嗤!你,也就會是用這種不起眼的小玩意打發我這個破落戶。”她一甩袖子,把琉璃燈拈在了手裏,“許久都不曾見到麵,趕著巧的日子就回了宮,左右不過是去了那裏。要不是說皇後可以一日無皇上,若是一日無你呐,這坤寧宮還不翻了天去。”
“郡主請慎言!”
翻來倒去,不過就是那麼一句要命的話。
秭薑便把那琉璃燈擲在了案頭,原地打著轉險些落在地上跌個粉身碎骨。那廂小脾性又躍了上來,“這玩意不要,別人撿剩下的東西我不稀罕。”
洛央也不氣惱,微微福了福身道:“本就是不起眼的,汙了郡主是微臣不是。微臣在府裏備下了些許玩意,自是旁人沒有的,到時候煩請郡主給個薄麵。”
“你洛大人的麵再薄也得給不是?”秭薑望了一眼在門口踅摸了好幾個圈不敢進來的易安,勾起嘲諷似的笑容,“得了,你那個侍衛把我的地都快走出個坑來了,別跟這耗著,舅母也該等急了。”
洛央不緊不慢地又行了個禮,“煩請郡主忍上半日,待到壽宴結束,微臣便來接郡主回府。”
低頭間瞧著幾上的杯子沒了熱氣,又替她續了一杯熱茶這才離去。
清淩殿吱吱呀呀地響起了戲子婉轉的腔調,誰也不會注意風雨裏這一處的未央台,車輪轆轆,載了一個凶神惡煞的婆子,從地獄裏鑽出的惡煞,勢要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