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氣在層層加碼地步步向北大荒進逼。會戰進行了二十天,清除疏通了三公裏多的主渠道,還清除疏通了五條支渠,開發出了二千多畝撂荒了二十多年的荒地。這期間,賈述生專程去場部見了吳場長,彙報了席皮犧牲和安置的情況,並做了檢討。吳場長既不是批評也不是表揚地說了一些話,還專門來看了會戰工地,他直讚揚薑苗苗等人唱的那首《北大荒人的歌》好,說是要在全場唱開,並向農墾部推薦,在整個北大荒唱開。接著詳細聽了王繼善關於種植水稻成功和八家子實踐的情況,了解到水稻的產量是高於大豆、玉米的。王繼善還熱情地邀請吳場長及賈述生、高大喜到家裏做客,共同嚐了香噴噴的大米飯。吳場長是江蘇人,嘖嘖讚歎這北大荒的大米口感好,連連說,這裏生長的大米要比他家鄉產的好吃多少倍。
吳場長盤腿坐在王繼善家的熱乎炕頭上,品著油汪汪又香噴噴的米飯,再吃一口蘑菇燉野雞,對賈述生要放“北大荒小江南”這顆衛星產生了更濃的興趣,尤其對他們這種夜以繼日的艱苦奮鬥精神,更是讚歎不已。
“老王,”吳場長越嚼越覺得這米有滋味兒,放下飯碗,用筷子點劃著油汪汪散發著清香氣的米飯問,“劄這是什麼品種?”
王繼善笑笑:“當時的稻種,是一個叫西山信清的日本人從日本弄來的,他多次說過,這是日本耐寒的優秀稻種。”他咂口酒放下杯說,“這日本鬼子當年殘暴歸殘暴,要說起種水稻來,還真他媽神神道道的,也挺有意思。”
吳場長感興趣地問:“怎麼個神道法?”
“西山信清說,他們日本人把水稻看成是小麥、玉米、穀子等這些莊稼裏的穀物之王,說這個‘王’不同別的穀物,所以好吃,是神靈給它的。這穀物之王從生長開始,不僅有根有葉有穗,而且有靈魂,也叫稻魂。所以,他們在撒種時都要在地頭上擺上神龕,神龕裏有想像出來的穀王神像。地裏一開始撤稻種,地頭上又燒香磕頭又祈禱,大約要持續十五分鍾,說這是叫敬拜稻穀神,願神靈保佑能風調雨順、稻米生香……”
“哈哈哈……”吳場長突然開懷大笑,“小日本鬼子沒想到,光顧敬稻神,忘了敬咱們中國人民解放軍這個比稻神還有神通的神了,叫咱們這個神,把他們一腳踢得屁滾尿流地骨碌回日本島了!”
賈述生、高大喜都跟著開懷大笑起來。賈述生止住笑說:“吳場長,再過兩年還是讓日本鬼子看看,我們這個神是怎麼建設北大荒小江南的吧!”高大喜借賈述生的話舉起杯說:“來,願咱們的北大荒小江南這顆衛星早日上天,幹杯!”
四人同時碰杯後一飲而盡。
好景不長,會戰剛剛結束,就來了中央和省裏有關人員組成的聯合調查組,隻經過半天時間的調查,就認定了賈述生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派分子。調查組向總場黨委建議,六分場的黨委書記由魏曉蘭擔任。吳場長一再解釋,調查組還是執意讓魏曉蘭擔任黨委書記。臨走還交代說,像這樣立場堅定、旗幟鮮明的幹部,以後還應該重用。他們表示,回京後要向有關領導和農墾部反映,要重用這樣的好幹部。最後有個決定性的提議:賈述生炮製的所謂“北大荒小江南”計劃必須立即停止,按開發計劃,把這裏建成麥豆產區。賈述生下放到二隊戴右派帽子進行勞動改造。
調查組要上車撤離了,高大喜拽住那個大個子組長的胳膊,歇斯底裏地大喊:“賈書記不是右派,你們不能走,你們說什麼也不能走,你們再調查一天,我還要好好和你們談談!”
“高大喜同誌,我們調查組希望你要冷靜!”大個子組長掙著胳膊說,“我們已經暗示給你了,你還是不悟。我們已經和吳場長談了,也不怕當著你們的麵說,要不是考慮你性格直爽,沒有骨子裏的東西,又是受賈述生的蒙騙,你也貼右派的邊了,要不,分場這個黨委書記的頭銜,怎麼也不會是魏曉蘭的。你就好自為之吧!”
“我?我也貼右派的邊兒?”高大喜急了,扯開懷一拍胸膛,“你們挖出我的心來看看,我高大喜的心窩裏沒有一點一滴是反黨的,沒有一絲一毫是不和黨一個心眼兒的……我敢說,我要是右派,整個中國就沒多少不是右派的了!你們瞎整吧,我不服!”
吳場長撥開高大喜的手,把大個子組長讓進大解放駕駛室,低歎一聲說:“大喜,就這麼樣吧,你的擔子還重著呢!”說完關上了車門。
汽車的後屁股上吐出一股濃濃的黑煙,隨著噴出一股股刺鼻的汽油味兒,在疙疙瘩瘩的路上搖搖晃晃地走了。
高大喜跺著腳,雙手緊攥著拳舉著胳膊,衝著汽車的背影大喊:“吳場長,別人不了解,你還不了解嗎,賈書記好好的怎麼成了右派呢?他怎麼成了右派呢?他怎麼成了右派呢?他怎麼,怎麼……”
那呼喊裏帶著震顫,帶著抗議,一聲比一聲高,漸漸變得嘶啞了,直到最後喊不出噎在嗓子裏了,薑苗苗才算把他硬拽到了剛剛使用的磚房辦公室裏。這辦公室是一棟飛機式的磚瓦房,平易簡單,但在這北大荒的荒原上就夠氣派,夠輝煌了。其他墾荒隊員剛從會戰點撤下來,正在從馬架子裏往新磚瓦房裏搬。女支邊們也正在忙亂地搬運行裝。他們都停手了,都在聽著高大喜呼喊,但誰也沒上去,誰也不知道上去該勸說些什麼……
分場通訊員不知道這些變化,把賈述生馬架子辦公室裏的用品都搬進了新辦公室。賈述生在馬春霞陪同下來辦公室取這些東西,剛開門進屋,魏曉蘭就隨後跟了進來。她不屑一顧地斜視了賈述生和馬春霞一眼,冷言厲色地對通訊員下令:“把不該留在這屋裏的東西統統搬掉拿走,到荒甸上去采些艾蒿,放在這屋裏燒一燒,熏熏什麼人都來帶進的晦氣,然後打開窗子曬曬陽光,放進些新鮮空氣來!”通訊員膽怯地瞧瞧魏曉蘭,瞧瞧賈述生和馬春霞,不知如何是好。賈述生咬咬牙,抱起床上的舊軍大衣就往外走。剛衝出門檻,高大喜和薑苗苗已經帶著膠輪拖拉機過來了,一起把東西裝上車,把他送到了二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