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喜點點頭,兩人分手了。
天空高遠潔淨,涼風嗖嗖,北大荒染上了成熟的色調,顯得格外蒼鬱和深沉。昆蟲和鳥叫像是悲鳴,連遠處傳來的狼嗥熊吟都那麼哀哀咽咽了。它們對北大荒的嚴寒先知先覺。是的,隨著秋天過去,就是寒冬來臨了。
賈述生在四隊十多名職工清理支渠處找到了魏曉蘭,從工具堆旁拿起一把鐮刀,邊割野蒿邊問:“魏曉蘭,你覺得我們開發這個水田項目怎麼樣?”
“啊,問我?”魏曉蘭笑笑,“賈書記,我來得晚,不熟悉這裏的情況;再說,這種大事情是你們領導的事情,上級怎麼定,我們下級就怎麼執行。”她態度和藹、聲音平和地問,“賈書記,其實,這還用問我,能在北大荒種水稻當然是好事了,不過,我怎麼聽說,我們打了報告上級沒批呢?”
“沒同意咱們能開工嗎?”賈述生顯得格外耐心,“分場黨委正式向場黨委打的報告,吳場長已經點頭同意,說這是大事兒,再請示請示上邊,我找了幾次都說上邊沒信兒,估計問題不大,可以做準備,現在我們不動手,明年就白過去了。”
魏曉蘭直起腰來,擺出一副幹活累得腰疼的樣子,左手拿鐮,右手反扣捶著背笑笑說:“你的精神勁兒我是知道的,在縣裏時就那麼要強,到了朝鮮戰場也不簡單,如今來到北大荒又是爭強好勝。你的這一計劃實現了,在北大荒可是一大風光啊,北大荒的小江南,也可以叫塞北江南,到時候,你就說不定升哪裏去了。我要再奔你去可要像現在這樣熱情接納呀……”她嘴上這麼說,心裏卻在翻花花腸子:上邊沒信兒就是不同意,看來,作為揭發他是右派分子的第一發炮彈是很有力的!方春能不能不給郵那封信呢?不能,不能……他小子就是有點猶豫也讓我震唬過來了,他受排擠不說,還惦著我哩。
“魏曉蘭,”賈述生也直起腰來,扔掉割下的一把蒿棵說,“你來到這裏以後,我一天忙忙乎乎,對你關心不夠……”
魏曉蘭心裏嘀咕,他是不是察覺我要對他開炮了?但她表麵還是樂樂和和的,因為她已經不在乎,隻要信能郵出去,小字報貼不貼出去無所謂!要是貼出去呢,能給自己增加幾分威風,這是明威風;要是不貼出去,等調查組一來,自己一定衝上去,那時頓時威風四起。她憑著在縣裏參加反右鬥爭的經驗,覺得賈述生這頂右派帽子是戴定了,於是她樂嗬嗬地說:“哎呀,賈書記,還怎麼關心呀?我來到這裏沒幾天,就被任命成新建四隊的黨支部書記,我心裏還不明鏡似的,要是沒有你,那是一點門兒都沒有!你可別這麼說。”
“嗬,”賈述生嘻嘻一笑說,“那好,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就你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我有哪些方麵應該改進?”
魏曉蘭心裏罵道,他娘的,現在瞧得起我了,來和我說軟和話了,早幹什麼了,我千裏迢迢來追求你,你不會看不出吧?沒有熱的暖的也行呀,卻給了我一杯涼水,天下也不就是你賈述生這麼一個老爺們兒,你不是和馬春霞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嗎,現在要近乎我還不趕趟了呢!她哈哈一笑說:“賈書記,你今天是怎麼了?好,你放心吧,為了咱們北大荒的事業,就像你說的,聽到的,看到的,想到的,我都和你說說,不過,得讓我想想呀,想好了我就找你……”她心裏琢磨,等著吧,等著吧,等著中央調查組來了,我有什麼說什麼,連窩端啦!她故作矜持的樣子大哈下腰,“嚓嚓嚓,嚓嚓嚓”地割起蒿草來,仿佛身邊根本就沒有那麼個賈述生似的。
太陽還沒落山,王繼善找到魏曉蘭說,按高大喜的要求,四隊來的職工提前收工,都回四隊,今晚住宿緊張。魏曉蘭答應了。他們一起趟著方春走的路線,繞了個大彎才到了橋那頭,路一好走,步子就快了,天還不黑就進了村。魏曉蘭拿出鑰匙要開門,見門開著,伸手拉開,剛邁進門檻,滿外屋散飛的蜂群呼地朝她湧來,有的落在臉上、脖子上,有的落在胳膊上,一起叮起來。她“啊啊啊”驚喊著扔掉手裏的鐮刀,兩手一起在臉上左打右拍地往外跑,誰知,那群蜂呼地又隨上來,哪有肉就往哪叮。
王繼善聽到驚喊聲跑過來,故作慌張地問:“哎呀,估計這是我兒媳婦幹的,以為你我今晚都不回來了呢,在外屋處理蜂箱。這是怎麼的,蜂子怎麼都飛出來了呢?”他自己順手撿起個蜂帽戴上,又給魏曉蘭戴上,把她領到自己屋裏。她摘下蜂帽時,滿臉滿脖子和胳膊都是紅腫的疙瘩,腦袋就像一個大發麵饅頭,疼得她直掉眼淚,直跺腳。
“別著急,我有辦法。”王繼善邊找消腫油邊說,“魏書記,這回你可得好好休息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