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繼善用手指指說:“盡管橋是那樣,終歸是年久了,我看,為了安全起見,過橋時人都下來,先過車和拖拉機,後過人,拖拉機過去後,車繼續往前走,從渠首開始,往下疏通幹渠,人力主要是清理疏通支渠。”
“這樣,人機就要分開了,”賈述生說,“現在看,我們的會戰隊伍中幾乎都不知道我們要幹這項工作的由來和意義,就在這裏等著集合,你給大家講講怎麼樣?”
王繼善回答:“可以。”
汽車、拖拉機首先趕到了,在高大喜的指揮下,會戰隊伍很快集中到了橋頭。
“同誌們靜一靜啦!”賈述生站在橋頭上說,“我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了,會戰開始之前,先請四隊王隊長給大家介紹介紹這裏的有關情況,大家歡迎!”
掌聲之後,王繼善說:“同誌們,這裏是日本鬼子侵占東北投降後的棄逃工程!”他反轉身指指說,“那是引水灌溉的渠首,以下是五十公裏長的幹渠。日本鬼子在開工前,就這裏能不能種水稻,從氣溫、地勢、土質、水量等方麵,利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進行勘探測量和試種,事實回答是可以的。日本侵略者妄圖達到長期侵占中國的目的,並擴大戰爭,獨霸東亞,計劃把幹渠以下,一左一右共五百多萬畝荒地和老鄉的土地都開發成水田,要建成能供應百萬關東軍的糧食基地……可以說,這裏種水稻肯定是沒問題,賈書記提出要在北大荒放這顆衛星也肯定沒問題,隻要我們付出一定的勞動和心血……”
大家靜靜地聽著。
“王隊長,”賈述生說,“請你把親眼見到的、體驗過的,日本鬼子怎樣欺壓強迫中國勞工的情況給大家說一說。”
“當時,日本鬼子是從山東、河北、河南等地抓勞工的,據說,為了修這個工程,先後抓了十多萬勞工。”王繼善說,“這些勞工都是用悶罐車送到咱們附近的這個縣城的。日本鬼子為了防止勞工逃跑,路上不停車,不開門,大小便全在悶罐車裏,車行兩天以後,悶罐車裏的尿臊味和屎臭味就熏得喘不過氣來。既不給水喝,也不給飯吃,到車站時,幾乎都餓得東倒西歪,有的被抓上車時,本來就有病,已經奄奄一息了,硬被勞工頭子拖下車,下車後給點東西吃,就趕著往這裏來。有的背著行裝,拖著沉重腳步,半步半步地挪動,要是常人快走,從火車站到咱這裏也得兩天兩夜,勞工頭子嫌慢,就在後邊叫罵,發現走不動的要落後了,就用棍棒使勁兒打,那些奄奄一息的勞工眼瞧走不動了,被勞工頭子用腳踢倒在路旁邊,不是餓死,就是被狼吃了,或放出他們的狼狗去吃,每來一批勞工,車上不死,路上也要死幾個……”
“牢記民族恨!不忘血淚仇!”薑苗苗舉起拳頭一帶頭,大家都激奮地高呼起來。
“同誌們,”賈述生等王繼善話音一落,激動地說,“日本帝國主義妄圖用中國人民的血肉編織野心的美夢已經破滅,今天,我們當家做了主人,我們要用自己的熱情和智慧創造人間奇跡,讓北大荒成為共和國的大糧倉,變成新中國的驕傲,讓這顆衛星從我們手裏飛上天!”他回首指指說,“我們過橋以後,任務是這樣安排的:拖拉機都到渠首下去翻撂荒地,並負責起好田埂,一隊負責清理幹渠裏的蒿草雜物,二隊負責清理支渠裏的蒿草雜物,我們爭取明年春天能種上兩千畝水稻!高場長,開始行動吧!”
高大喜到橋上看了看,回頭一揮手說:“好,我看這麼樣:四台膠輪拖拉機先過,然後四輛汽車再過,最後是八台拖拉機,按著一號車組,二號車組,依次過橋,對了,把雙輪雙鏵犁裝到車上拉過去,為了減輕對橋體的載重壓力,所有人員一律走過去,到那邊具體怎麼分段作業,由方春副場長負責指揮安排……同誌們,我們這次會戰的口號是:苦幹渠首二十天,晴天大幹,小雨猛幹,大雨苦幹,小霜小雪拚命幹,每周兩個突擊日,晝夜連軸轉,不達目標決不下火線!大家有沒有決心啊?”
“有!”嘹亮的喊聲,漫過了荒野,蕩漾在渠首和廢棄的條條渠幹的上空……
膠輪拖拉機一輛接一輛突突突地爬上橋頭,駛過了橋,隊伍也在一排排地過著。
汽車一輛接一輛咣啷啷,咣啷啷,車廂直搖晃地駛過了橋。
鏈軌拖拉機先是哢嚓嚓壓著地,爬上橋以後,變成了咯咯啦的聲音,一號車駛過去,二號車駛過去了,三號、四號、五號、六號也駛過去了。等七號車開到橋中心時,先是一閃即逝的“咯吱”聲,緊接著就是“撲通”一聲巨響,橋斷車落,連同大大小小的木板、水泥塊一起跌落進了橋下的鬼沼裏。
鬼沼,老北大荒人也叫它泥潭地獄。傳說北大荒這片土地所以難開墾,是有一個荒魔搗亂,它把來這裏開荒的人能凍就凍死,能讓野獸吃了就讓野獸吃了,最後把這些人的魂都搜羅在這深深的泥潭地下,用臭泥水埋住,飽嚐這又臭、又酸、又苦的滋味兒,即使來世托生,也不敢再來這裏開墾一畝土地,要讓這北大荒永遠荒涼。
“王--俊--俊--,王--俊--俊--”
席皮一聲驚喊,賈述生、高大喜、方春、薑苗苗、李開夫等旋風一樣呼啦啦湧向泥塘邊,幾乎所有的人都朝著跌進拖拉機的泥塘跑來了。
拖拉機身偏斜地掉在鬼沼裏,隻露出不足十公分的排氣管和駕駛室。
情況十分危急。
賈述生搶著要下,高大喜搶著要下,不少人都爭著要下……席皮拚命撥拉開他們,顧不得脫衣、脫鞋就進了水。賈述生靈機一動,扯著他的手跟著走,高大喜又扯住賈述生的手往前走,一個接一個,像一條長長的人鏈向拖拉機急速伸去。
這樣,一旦最前麵的席皮陷入深泥潭,岸邊上的人就一個扯一個地往遠處走,就可以把要陷入泥潭的席皮拉上來。泥水到了腰,到了腋下,要到下頦的時候,也到了拖拉機跟前。席皮的左手被賈述生緊緊扯著,右手使勁兒拉開駕駛室門,使勁兒拽住王俊俊,高大喜衝著岸上大喊一聲:“拉動前進!”岸上的人,腳使勁兒蹬地一拽,一步一步地朝遠處走去,王俊俊平安無事地被拽了上來。
席皮、賈述生等下水的三十多人都成了泥猴兒。
姑娘們團團圍住王俊俊,問寒問暖,問驚問怕,她們讓男子漢們都躲開,給王俊俊從上到下換了一套幹衣服。王俊俊臉色由蠟黃變得紅撲撲起來,笑著說:“好啊,你們也該試試,我經曆了一場脫離鬼沼的戰鬥洗禮!”
“我的俊妹!”馮二妮緊緊抱住王俊俊說,“你身上這股爛泥臭味兒呀,還戰鬥洗禮呢,是泥水洗禮吧!”
姑娘們哈哈地開心大笑起來。
高大喜大聲呼喊各包車組組長,組長們急火火地跑到他跟前。他指指陷落在泥水裏的拖拉機說:“同誌們,看來沒別的辦法了,最少也要把兩條鋼絲牽引繩,掛在那拖拉機的掛鉤上,幾台拖拉機一起往外拉。”席皮撥拉開前麵兩個人,搶上前去自告奮勇:“高場長,我已經趟過一次了,有經驗,就讓我去掛吧?保證完成任務!”高大喜拍拍他的肩膀說:“好!”
這時,大家才發現,席皮臉皮發緊,嘴唇有點兒發紫,身子似乎有點兒輕微顫抖,馮二妮跑上來抱住他一隻胳膊說:“席皮,你不行了,都讓水冰成這個樣子了,還能下去嗎?”
“哎呀,我的二妮,”席皮咧嘴笑笑,“你說,我不行誰行?四隊的王隊長不是說了嗎,適應北大荒嚴冬要一次次地,由淺入深地經受風寒鍛煉,我已經下去一次了,再下一次就有適應性和抵抗力了,我要是不行,別人就更不行了。二妮,你放心,我心裏有數,保證沒問題!你瞧著……”
高大喜、賈述生等在場的人都感動了,高大喜想起了在曬麥場嗬斥席皮時的情形,後悔了,眼圈濕了。
“席統計,來--”王繼善擠上來,從腰兜裏解下一個水壺說,“這裏是六十度的老白幹,你喝上幾口暖暖身子,也壯膽!”
“好!謝謝王隊長,”席皮接過壺咕咚咕咚喝了兩口說,“今天,我喝了你的助威酒,等我結婚的時候……”他說著瞧瞧二妮,“二妮呀,咱們結婚的時候,請王隊長喝咱倆的第一杯喜酒!”
二妮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席皮麵向賈述生敬個軍禮說:“賈書記,我們十萬複轉兵和六萬山東支邊青年開進北大荒,這是遇到的第一個艱難險阻戰,席皮向你宣誓:保證完成任務!我請求,明年水稻豐收時,我第一個開鐮剪彩,也算是組織上對我的獎賞!”
誰都知道,把鋼絲牽引繩掛在拖拉機掛鉤上,要把腦袋浸沒在泥水裏,剛才趟過的地方,泛出的一陣陣糜爛味還嗆鼻子,這裏,還不同在清水河裏紮猛子,可以換氣,再說泥水又涼,作為在山東長大的席皮來說,比剛才自己打頭,用人繩把王俊俊牽上還難,確實是一個更艱險、更艱難的硬任務!他要給二妮做個榜樣,我席皮在抗美援朝戰場上不如賈述生、高大喜,如今在這北大荒的戰場上要做個不亞於他們的新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