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零公裏巴黎(1 / 1)

零公裏巴黎

聚焦

作者:btr

btr

作家、譯者、書評人,現居上海

零公裏處(Kilometre zero),這個用來標示一國公路係統原點的概念,帶有濃烈的隱喻色彩:它是起點,也是中心;它是自拍者的勝地,也暗示著終將離開。

零公裏處通常在首都。西班牙的零公裏處在馬德裏太陽廣場的中心,其銘牌在2002年廣場改建時曾被稀裏糊塗的建築工人旋轉了180度,原本指向“陸止於此,海始於斯”的西向箭頭就此指向了神秘的東方。七年後,不慌不忙的西班牙人迅速修正了錯誤。法國的零公裏處更容易找:它位於西堤島巴黎聖母院前廣場中央,圓石上用法語刻著“Point Zéro”(零點)字樣。比較極客的描述是:它在北緯48.8534度、東經2.3488度。比較文藝的描述則是:它就在莎士比亞書店對麵,沿著Rue de la Cité過塞納河即可到達。

有趣的是,在莎士比亞書店店徽上、莎士比亞的頭像下方,也有一行字寫著:“零公裏巴黎”。巴黎的書店像便利店一樣多,但英文書店卻屈指可數。莎士比亞書店無疑曆史最為悠久、也最傳奇。如果說1919年由西爾維亞·畢奇創辦的1.0版莎士比亞書店是現代主義繁盛的20世紀20年代裏“流動的盛筵”之主桌—海明威、龐德、菲茨傑拉德、喬伊斯、斯泰因等都是它的座上客,那麼1951年由喬治·惠特曼重開的2.0版則延續了自由開放的波西米亞精神,滋養了“垮掉的一代”,並創建了一個“偽裝成書店的社會主義烏托邦”,供前來巴黎尋找文學夢的“風滾草”們住店打工。

每次去巴黎,莎士比亞書店總是我的必至之處,但印象最深刻的,還是第一次拜訪莎士比亞書店時的情形。那是三年前的8月16日,一個金色的夏日黃昏。遠遠地,我便聽見書店門口的熱鬧:有個紅衣女孩在拉手風琴,奏著一曲香頌;一位白衣白須的白發老者正和身邊的三兩青年聊著手中的版畫。我湊近看,心裏想著他會不會就是喬治·惠特曼。可惜不是。當時的我不會知道,僅僅四個月後,喬治·惠特曼便在巴黎與世長辭,享年98歲。當時的我興奮地踏入店門,任由自己被鋪天蓋地的書包圍、震懾:從地板到屋頂到外間到內室到上樓樓梯旁的逼仄斜坡到二樓到二樓內間,書是這裏的空氣。

臨走時買了一本店刊:《巴黎雜誌》第四期,2010年6月出版,六歐元。封麵上印著1967年雜誌創刊時喬治·惠特曼寫的廣告詞—“窮人的《巴黎評論》”。1967年,當書店因為缺少文件而被巴黎當局勒令停業時,喬治·惠特曼將之變作開放的客廳、圖書館及作家沙龍,並由瑪麗·麥卡錫出資、編輯出版了第一期《巴黎雜誌》,作者包括艾倫·金斯堡、讓-保羅·薩特等,並刊有瑪格麗特·杜拉斯的專訪。不過這雜誌出得同樣隨性:十七年後才出版了第二期,又過了五年才出版第三期。

第四期《巴黎雜誌》最有意思的部分,是“風滾草旅館”的登記表。當年喬治邀請年輕作家及旅人住店後,曾有位詩人不幸去世,巴黎警方就此要求書店記錄來客資料再蓋章登記。於是,喬治要求每位住客提交一頁“人生故事”,而這便是“風滾草傳記”傳統的由來。一些好玩的例子:加拿大人羅伯特在父親一欄裏填著:“有”;美國人蓋伊在母親一欄裏填著:“觀鳥者、業餘天文學家、祖母”;而加拿大藝術家魯塔則在登記表上畫了一隻大大的腳丫—巴黎零公裏處,正是因為這些年輕而自由的靈魂而變得愈加傳奇。因為他們有夢,他們正從這裏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