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移交完。不過頭兒已經同意了。

辭,辭!景予飛從來沒有如此果決地揮手一劈:這麼高的待遇,同意也得辭,不同意也得辭!你抓緊移交,怎麼也別耽誤了按期去上班。以後說話也得放圓溜點。老外的腦筋整個和我們不一樣。事事要摸透了再下筷。最基本的一條是:唯命是從!

說得倒輕巧。這會兒我可真後怕了。說真的,和頭兒說時唯恐他們不同意我辭,一同意我辭了,心裏一下子七上八下的沒個底了。萬一幹不了幾天讓老外給炒了,萬一……好像又不是擔這個心,總覺得像個沒娘的孩子了。

這我明白。哪個下海的都會有這種心理。習慣了就好了。要緊的是盡快適應新環境。別輕易讓人給炒了。人這個東西就是這樣,上得樓下不得樓。拿過高薪再失去,那才叫夠受呢--不過,老實說,你這一步跨得可真讓我刮目相看!畢竟這是一種冒險。換了我,誘惑再大,恐怕也不會有你這個魄力的。

說到這裏,他突然打了個激靈:是不是因為我……給你的壓力太大了?

喻佳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話也不能這麼說。作為夫妻,我們本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隻是,我的確很想改變這種困窘的現狀。尤其看不得你一天到晚為了些蠅頭小利到處胡亂撲騰的落拓樣。我很清楚,你的潛力和底子都比我強,所以你應該集中精力,好好發展自己的事業才是正經。

鼻子倏地一酸,景予飛差點掉下淚來,他趕緊扭過頭去,心裏翻江倒海地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好。

喻佳看出了他的心情,立刻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說: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早點休息吧。

話雖這麼說,臨上床時,喻佳不禁又歎了口氣:唉,今天我又要失眠了。她使勁搓揉著熱熱地生著火的雙頰,又長長地打了個哈欠說:從前天回來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失什麼眠。船到橋頭自然直。大好事。隻管睡你的就是。

說歸說,自己就沒法睡著。今天的一切都讓景予飛感到驚詫,甚至有些羨慕。雖然喻佳早就有過跳槽之心,多次嚷嚷要去藩城新設立的經濟開發區,都因他強烈反對而作罷。現在可不同,再也沒想到在外企工作薪酬居然這麼高,何況,相比起機關幹部來又毫不失體麵,何樂而不為?

景予飛越想越興奮,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了,忍不住轉過身來,剛認識似的暗暗端詳起喻佳來。淡淡的月光透過紗窗,灑在她白皙的臉上,瑩瑩地使她的膚色比白天看上去更姣好。景予飛不禁又感慨起來。幸好她比一般人看起來年輕,要不然哪會有這種好運?當然,更主要的是她的確比許多同齡人有著較多獨特的優勢。因為心態平穩,與世無爭的性格吧,一般人第一眼見她都會有很好的印象。而喻佳的各方麵能力尤其是為人處世和專業能力,景予飛向來也是欣賞的。

如今的社會已在一切方麵顯現出金錢的意義,一切都在以史無前例的速度物化著。那一陣,景予飛雖然深深苦於手頭拮據,到處折騰著想發財,但總覺得那是自己的事,怎麼也不能讓老婆為多得個百兒八十的去東奔西走。沒想到老婆竟一下子有了個相對於自己是大大發了的機會,他不禁感慨萬端。老婆收入一下子數倍於自己,他倒隻有狂喜絲毫沒有任何自卑。他深信喻佳對自己的感情,她也不是那種會為自己收入多於丈夫而趾高氣揚的淺薄女人。然而短暫的狂喜之後,景予飛心頭又飄來一片莫名的悵雲,心裏悒悒的、堵堵的,似乎還是那份隱隱的歉疚,似乎又不僅僅是這個,他一時理不清到底是什麼在作怪。

但他清楚地明白一點:無論什麼時候、什麼情形下,自己都是深愛喻佳的。喻佳也是深愛自己的。他們的感情從來沒有任何疑問。而這種感情的意義對於自己無疑要更為重要一些。尤其在當下的情境中,喻佳的心靈,她的寬容與體貼對他來說,比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更珍貴。無論何時何地,如果有人傷害她的尊嚴或情感,他會拚出命去將他的腦袋砸碎--而其實,這個傷害她的壞蛋就是他自己……

你也沒睡著?喻佳的一條胳膊軟軟地摟住了景予飛的脖子。他假裝懵懂的樣子轉過身來,順勢抱住了她的腰,隻覺得她的身子熱得發燙,心裏忽然又有些酸楚:看你,這麼沉不住氣。怕什麼嘛。我了解你的能耐,外資企業再怎麼,總也得認能耐吧?就是萬一--我是說萬一啊,你以後真給他們炒了魷魚的話,起碼我絕不會嫌棄你。到時幹脆我也下海去,跟你一起開店、做買賣,如今社會大變樣了,生存甚至致富的路子有的是……

話沒說完,隻覺得渾身發悶,喻佳把他緊緊地摟了一下: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這下我就什麼也不怕了。

唉,女人啊,到底是女人。景予飛嘴上這麼說,心頭卻一下子熱乎乎地踏實多了,忽然悟到:自己先前最需要的,不也就是喻佳剛才那句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