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來是星期天。又是一個很容易讓人記憶的節日,臘月初八。
如同中國多數的傳統的節日一樣,這一天的主打內容落到實處的,又是一個“吃”字。按老習俗,老百姓家家要借著某種老祖宗想出來的由頭,喝一頓所謂的臘八粥,即用小米、大米、赤豆、蓮子、核桃乃至桂圓等八樣甚至N樣食料熬一鍋香濃黏稠的八寶粥,一家人歡聚一堂,團團圓圓,稀裏呼嚕地就把寒氣驅走了,就把福分喝來了--可惜祖祖輩輩的中國人,沒有幾個喝出過什麼了不得的福分來,反是從不識臘八粥為何物的西洋人,日子比我們好得多。如今更是物是人非,今非昔比。物質匱乏的時代基本上一去不複返了,社會文化生活也有了質的變化,端午粽、臘八粥這類借機才能飽一飽口福的食物,隻要你有胃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可以輕易饕餮。超市也早有了現成的粽子和八寶飯出售。當下的人們,生活節奏又是如此之快,尤其是都市人,飛漲的房價、看花眼的車子、雖然濫設無度卻依然緊缺的好位置,還有那永遠短缺的工資、資金、學分之類,人們的三煩四惱終究還是如此之多,誰還有心思把有限的注意力投向這種喝了除了會大冒胃酸、什麼都不會增加的黏糊粥上?以至於而今的臘八,除了一些媒體逢有節氣還照例要借此做點兒文章填充下版麵,市麵上幾乎聽不到誰在議論這個話題。采訪的記者更是大跌眼鏡,說是十個裏倒有七八個年輕人說,搞不清臘八或臘八粥是個什麼意思。隻有超市營業員還能看到,三三兩兩的老年人,會到雜糧櫃上稱幾兩小米、一小把赤豆和幾個紅棗之類,無非也是借此懷懷舊,追憶一下自己那無可挽回的逝去年華罷了。
也隻能如此了。無數個生命灌注的日子,其實都不過如同飄零的落葉和敗花,隨著那一刻不息的東流水,不舍晝夜地流入了幽冥虛無之地,何況這喝不喝那碗粥都一樣要逝者如斯夫的臘八?
--這麼胡思亂想的時候,景予飛正裹身於自己噴出的嫋嫋煙霧中,扒著藩城西邊一家上島咖啡館12號包間的玻璃窗,望著樓下那從早到晚幾乎都一成不變的滾滾人流和車流,無奈地忍受著等待的煎熬。什麼叫臨戰前的惶懼?什麼叫黎明前的黑暗(如果不出太陽,黎明後照樣可能暗無天日)?恐怕沒有人會比此刻的景予飛體會得更真切更人微的了。
天公也太不作美。昨天還豔陽高照、山明水秀的天氣,今天卻陡然變臉。早晨還軟不拉塌地照臨了一小會兒的太陽,從中午起就被越聚越厚、越變越暗的雲層驅逐得杳無影蹤了。現在是下午三點鍾,眼裏的一切都儼然黃昏。感覺不到一絲風息,街頭的樹梢都靜默得如同丟失了魂靈,那種死氣沉沉令人不安的陰鬱因而愈發深重。鉛灰色的雲層似乎預定了一個陰謀,正在不停地集聚、無情地下壓,如一張無形卻不懷好意、讓人窒息的巨網,打算將景予飛乃至偌大的藩城一網打盡。
這樣的天氣分明是在作雪。過不了今夜,不是漫天飛雪,便是又一波凜冽的寒潮將席卷全城。
一想到雪,景予飛眼前突然電光石火般綻開了那個塵封已久卻永遠不可能忘懷的雪夜--一晃,距今已超過二十五年!可是世間有多少人,消受得起這恐怖而漫長的一“晃”啊!
即便此刻這短暫的等候,滋味也如此難挨。
雖然這種惴惴的等候有著希望的支撐,但眼下這種天氣,無疑也是不可能讓人振作的。所以景予飛的心始終像是坐在無形的秋千上,忽而悠上天去,忽而蕩下地來,一刻也得不著安穩。
何況,此刻的他實際上已是徹底將自己推到了背水一戰、有進無退的的決絕境地,很快到來的晤談如果不能達到預期的結果,他不敢想象自己還有繼續去麵對許小彗的勇氣--他簡直懷疑許小彗不是人而是有著未卜先知之神靈的妖!幾分鍾前,他剛和喻佳來到包間裏時,手機就尖銳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