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我們掌握著自己手機的主動權,想開就開,想關就關,想複就複,想不複就不複。但這在景予飛那裏根本就是奢望。許小彗還是仁慈的,如果你晚上十點以後到早晨八點之間關機,她可以容忍。但此時段中並不等於她不再給你發來待複的短信,所以每天早晨開機時,對景予飛也無形中成了一種痛苦,因為立刻就會連續響起一個個未收短信的提示,嘀嘟、嘀嘟,令他頭皮發麻。

有時候僅僅看到來信息的時間,就足夠景予飛吃上一驚,不知許小彗哪來的這般精力,更不清楚她現在到底有沒有上班、工作的概念,她在哪天夜裏零點左右發信來很尋常,淩晨一兩點甚至三四點還發信也屢見不鮮。如果你在她容忍的時間之外關機或遲遲不複信或電話,她會就此問題立刻給你打來座機或發來更多的短信,嚴正警告:你別給我耍滑頭……你再不回複,我就到單位找你……

至於時不時混雜在日常短信中的其他威脅性的言詞,景予飛領教得就更多了,對他震懾最強大的是這一類:我的私人信息都在電腦裏,要不是看在言真的分上,我早就到網上開博客了……你們局長不是×××嗎?他的電話號碼是××××吧?你們局紀檢書記的手機號碼是××××吧……你再跟我玩花樣,我就把所有信件都發到博客上去,到時你就是躲到月亮上,人肉搜索也輕鬆地把你揪回藩城來……

--這對景予飛是最為致命的。想到網絡上沸反盈天地播散著一個地級市的副局長和他的私生子的故事、照片與書信,或者一個含冤遭棄、忍辱負重而含辛茹苦的純情女子的悲情或血淚控訴之類醜聞,他就頭皮發麻、如坐針氈。更糟糕的是網絡不是別的場合,別的場合你或許還可以自我辯解,網絡上你恐怕隻會越描越黑……

乖乖就範,是景予飛的唯一選擇。

此後的某一天,當他忍無可忍,打算為自己飽受騷擾保留證據,而設法將許小彗手機的來電來信數據打印出來時,那打印機竟吐了個沒完沒了。

愣愣地望著那已經長達數米還在喀喀喀喀往外吐著數據的單子,他欲哭無淚,悲涼把心髒凍成了結結實實的冰坨。

僅憑這一點來看,我的人生,還有春暖花開的一天嗎?

他曾和喻佳反複琢磨著,何以在一切都似乎有所轉機、獨立成人的言真生活也步入正軌之際,許小彗竟突然像瘋了一般卷土重來,又一輪狂“作”不已?她沒有自己的生活嗎?她的目的究竟何在?

喻佳的結論是:更年期綜合征。雖然還不算太大,畢竟也是四十五歲的人了,許小彗或許也正飽受著更年期的心理抑鬱和舊日情感失落的悲慘記憶之驅迫。此時再受到某種外因的刺激,諸如景予飛當了副局長、開私家車、住新房的“美滿生活”,和在景予飛自己可能並不以為然、在許小彗看來卻都足夠引發妒羨和失落感的種種其他細微信息所形成的心理落差,或許還有她自身可能麵臨的某種不為我們所知的現實危機(比如,景予飛始終不清楚她現在是否有丈夫,或夫妻關係是否正常),都足以促成這一輪異乎尋常的大爆發。

景予飛覺得有這種可能。而如果真是這一原因反倒不可怕了,更年期畢竟是更年期,它來得再猛也有消退的一天。令他暗自恐慌的是,他總覺得情況沒有這麼簡單。激發許小彗這一輪心理危機的根本誘因,隻怕還是那四個字:舊情複燃。點燃這一導火索的,就是如如的誕生。恰如她反複提及且最令景予飛恐懼的,就是她怎麼看怎麼覺得如如長得很像他景予飛。而如如的嬰兒期,觸發她記憶起言真嬰兒期及後來成長過程中的諸多辛酸悲苦和失落,這正是點燃她舊情和新怨的熊熊烈焰。

果如是,這一波狂潮哪一天是個完?

而隨著言真人生形態的不斷變化,和如如的不斷成長,他們間的整體格局亦勢將發生更多無法意料的新變局。那麼,自己所被動承受著的所有的這一切,究竟還會有一個改善或終結的可能嗎?